雪停时,密道出口堆着三具尸体。
周掌柜的盲眼凝着血,手里攥着半幅烧剩的蜀锦,上面的寒梅只剩枝干,却在枝干交叉处,露出高俅通金的密约日期——正是娘子瞎眼的那夜。
鲁智深的禅杖断成两截,僧袍下露出的刺青,已被火灼成焦黑的梅形,像极了他说的“树根下埋着的酒坛”,只是这次,酒坛里装的是血,不是酒。
娘子的身体在我臂弯里轻得像片雪。
她的指尖还停在我掌心的“归”字上,血已凝住,却把那个字,刻进了我的骨缝。
我摸着她小腹的伤,溃烂处此刻却褪成灰白,像朵被雪埋了十年的梅,终于熬不过这个冬。
“林冲!”枢密院的火把照亮密道,张大人的官服上绣着半朵寒梅。
他手里举着师傅的兵符,狼头徽记在火光下泛着血光:“高俅已下狱,可西北军的弟兄们……”
回东京的马车上,她的身体渐渐僵硬。
我解开她的衣襟,看见心口纹着朵极小的寒梅,用的是我的血——那年在沧州,她替我裹伤时,偷偷攒的血。
梅芯处绣着“林”“张”二字,笔画交缠,像我们缠在网里的命。
车窗外,西市蜀锦铺的幌子在风中晃。
周掌柜的弟子说,铺子早被烧了,可灰烬里,长出了野梅,开的花比荔枝红还艳。
朝廷送来的“忠勇”金牌,被我埋在梅树下。
师傅的银枪断了,枪缨上的血梅却成了西北军的军旗。
他们说,如今的枪头,都刻着寒梅纹,用的是娘子绣在锦缎上的图样,每刺出一枪,便似她的绣针,要挑开这世道的脓包。
偶尔路过太尉府旧址,断墙下的野草里,还能捡到碎玉片。
百姓们说,那是菩萨像的莲花座碎的,可我知道,是娘子的玉簪,是她留在这世间的印记,每片都映着她的眼——瞎过,红过,最终在火里,照见了网的裂痕。
我又回到了校场,却再没穿那身猩红战袍。
月白中衣衬着旧棉袄,腕上旧疤成了勋章。
偶尔有少年来学枪,我便教他们“鹞子翻身”,却不再说“忠勇”二字,只说:“枪尖要稳,像握绣针那样,看清网的经纬,再刺。”
冬至那日,我去西市。
残雪未消,却见一间新铺挂起荔枝红幌子,掌柜的是个姑娘,鬓边别着玉簪,笑起来像极了娘子。
她递来匹蜀锦,上面绣着半朵寒梅,花蕊处留着空白:“客官,这是新样,叫‘烬网生梅’,您看,可还缺个芯?”
我摸着锦缎上的针脚,忽然泪落。
原来她早把希望,绣进了毁灭里,就像这残雪下的梅枝,看着枯了,却在暗里攒着力,等春风来,便开出满树的红,染透这曾埋过碎玉、血痂、断弦的地。
六和寺的禅床空了,娘子的袈裟留在榻上,“平安”二字下的小字“荔枝红断了货”,被她的血浸得发暗。
我摸着袈裟上的针脚,忽然发现“平”字的末笔,多了道钩——是她用绣针刻的,像极了高俅死士的倒钩狼头,却又比那温柔,像在说,破了这网,便再无钩锁。
鲁智深的棺椁停在偏殿,禅杖头的酒葫芦里,装着娘子绣的寒梅干。
周掌柜的墓前,弟子们种了十九棵梅树,每棵树根都缠着蜀锦的丝线,红得像血。
我常去看它们,看新抽的枝桠,像不像娘子握绣针的手,在风里轻轻晃。
雪又落了,落在梅枝上,落在我的旧疤上,落在娘子刻在我掌心的“归”字上。
这一世的网,终究是破了,可有些东西,却永远留在了网里——她的血,我的枪,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早些归”。
或许,这便是命吧,就像寒梅总要开在雪后,而我们的故事,终究会在这世道的裂缝里,长出新的根须。(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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