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的风裹着沙砾扑在脸上时,我正用楚离歌给的冰蚕膏涂抹伤兵的鞭痕。
那道疤痕蜿蜒如蛇,从脊背延伸至腰际,末端有个十字形焦痕——分明是秦军用烙铁留下的印记,形如楚地巫祝诅咒时的符印。
伤兵忽然翻身,露出枕下的秦式匕首,刀柄刻着"王翦"二字的简写,我听见楚离歌倒抽冷气的声音,比北风划过帐幕更尖锐。
"姑娘可是怕血?"
伤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牙龈处染着楚地槟榔的暗红,"俺这刀疤啊,还是当年跟着王将军征楚时......"
话音戛然而止,他盯着楚离歌煞白的脸,目光落在她颈间若隐若现的银链上——那上面挂着的玉蝉,正是他妻子下葬时含在口中的冥器。
楚离歌指尖戳破手中纱布,鲜血渗出来滴在匕首上,却笑着用秦腔说:"俺们村的老铁匠也会打这刀,就是没刻字的手艺。"
她弯腰捡纱布时,发间银簪滑落,露出后颈暗红胎记——形状竟与楚地版图分毫不差,在北疆的烈日下泛着微光,像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夜里巡营时,我在马厩角落撞见楚离歌。她背对着月光,正用帕子擦拭什么,听见脚步声慌忙塞进怀里。
我伸手按住她肩膀,触到硬物棱角——是个绣着凤鸟的香囊,绣线已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湘竹符。
"给我。"我掌心摊开,她浑身发抖,却仍强作镇定:"公子闻不惯这味儿?是胡地熏草......"
"楚地香囊用辛夷、艾草、杜若三味。"我捏住香囊边角,扯出半片湘竹符,上面刻着"屈"字篆文,"这是屈大夫后裔的族徽。"
她猛地后退,撞在马槽上,颈间银链绷直——那褪色的楚式颈饰下,锁骨处有道细疤,形如剑伤,与我在楚地战俘营见过的少女刺青一模一样。
"他才七岁......"她忽然哽咽,从香囊里抖出粒米大小的玉蝉,"在战俘营里哭着喊阿娘,这香囊是他娘临死前塞给他的......她被秦军割了舌头,却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把玉蝉塞进孩子嘴里。"
月光穿过她睫毛,在面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指尖抚过玉蝉,像在摩挲某具尸体的唇,"公子知道吗?秦军把楚地孩童的牙齿敲掉,就为了让他们学秦语时不漏风。"
我攥紧湘竹符,竹刺扎入手心。
想起白日里看见的楚地小卒,不过十四五岁,却因说楚语被割去耳朵,胸前刺着"忠秦"二字,血痂还未脱落。
楚离歌忽然把香囊塞进我掌心:"公子替我扔了吧,就当......没见过。"
可她指尖在香囊上流连不去,那里藏着半片碎纸,我瞥见"郢都孩童"四字,墨迹被泪水晕开。
布防图泄露那晚,我在烽火台顶找到楚离歌。
她抱着羊皮卷缩在角落,发间颈饰不见了,露出后颈胎记,在火光下如同一摊凝血。
"他们说......只要拿到图,就放了那些孩子......"
她声音混着风沙,羊皮卷在膝头簌簌作响,上面九原郡的防线标记被水渍晕开,"可我每次看见你为伤兵换药,就......"
我夺过地图掷进火盆,火苗瞬间窜起,将她瞳孔映成两簇跳动的赤焰。
她扑过去想抢救,却被我拽进怀里,闻见她发间艾草味盖过了杜若香——这是她第三次用驱邪香掩盖焦虑,前两次分别是在我提及楚地焚书、以及她发现我藏着楚地陶片时。
"九原郡的墨渍......"
我按住她乱挥的手,触到她指尖的老茧,比半月前更厚,"是你眼泪晕开的吧?还有这地图边缘的齿痕,"我翻开羊皮卷,看见细密的咬痕,"你咬着地图忍了多久?"
她猛地抬头,睫毛上挂着沙粒:"你早就知道?"
火盆里的地图蜷成灰烬,露出里面半片碎玉——正是她玉珏上断落的尾羽,内侧刻着的小字"亡楚七月,血债必偿"已被火熏得模糊,却在"血"字最后一笔,仍可见刺目的勾,像把未收的刀。
我拾起碎玉,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竟是用指甲刻的《无衣》楚译版:"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字迹断断续续,显然刻了多次又磨去。
北疆的初雪落下来时,她跪在我帐外请罪,雪花落在她发间颈饰上,那玉蝉忽然断成两截,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竹简——用楚文写着"扶苏仁厚,可堪大用",落款是"郢都孩童百人泣血叩首"。
我想起蒙恬曾说,最近常有楚地商队借道上郡,如今才明白,那些商队的货物里,藏着的是楚地孩童的血书。
忽然握住她冻得发紫的手腕,触到她脉搏下埋着的硬物——是枚刻着司命星的银钉,楚地巫祝用以通神的法器,却在银钉底部,刻着极小的"救"字。
"明日随我去看新筑的烽燧。"
我替她披上狐裘,指尖掠过她后颈胎记,触到上面覆着的薄茧——那是她常年用艾草膏涂抹,试图淡化印记留下的,"那里能看见南斗星,楚人叫它司命,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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