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布上的冰壳硌着掌心,我数着第八道冰棱断裂的脆响。
五月的苍狼谷本该有融水漫过卵石滩,此刻却连风都带着冰碴子,把人冻得骨头缝里冒凉气。
老班长给小陈包扎手腕的动作很轻,纱布缠到第三圈时,我看见那道三寸长的伤口翻着白肉,像道被撕开的国境线。
“疼吗?”
我递过水袋,指尖触到小陈掌心的老茧——才三个月,新兵的手就磨出了和老兵一样的硬壳。
他摇头时血型牌晃了晃,银色的“B”字在篝火下泛着微光,让我想起三天前他在炊事班偷藏馒头的模样。
那时他把六个热馒头塞进战术背包,说“巡逻回来的哥哥们该饿坏了”,却不知道自己冻得指尖发紫,馒头在怀里焐成了冰疙瘩。
对讲机突然刺啦作响,参谋的声音混着电流蹦出来:“敌方一个连,携重型器械,向5号界碑移动!”
我捏紧话筒,指腹碾过调频键上的凹痕——那是去年寒冬抢修电台时,冻僵的手指留下的印记。
老班长扣钢盔的动作顿了顿,我看见他后颈的疤痕在火光下一跳,像条被惊醒的蛇。
“军长会晤刚过十二小时。”
老班长的声音沉得像块冻硬的铅,他收拾装备的动作格外利落,战术匕首插进靴筒时,刀鞘与金属扣碰撞的声响,像极了楚河对峙时第一块石头砸来前的预兆。
小陈已经在检查枪支,枪管擦过掌心的动作带着新兵特有的虔诚,却在扣弹匣时,指腹无意识地抚过弹匣上歪扭的“界”字——那是他用刺刀刻的,深可见骨。
抵达河谷时,夜色正浓得化不开。
冰川融水在脚下咆哮,刺骨的寒意顺着裤管爬上来,冻得人牙关打颤。
我数着对岸的手电光斑,至少百点,在黑暗里晃成串狼眼。
小陈突然拽了拽我衣角,他的指尖比冰水还凉:“团长,他们在砌墙。”
月光漏过云隙,照见几个黑影正往石缝里灌水泥,钢钎砸在岩石上的声响,像在凿我们的脊梁骨。
对方指挥官的笑声混着水流声飘过来:“十二个人,也敢拦路?”
他举着强光手电扫过我们,光束在我军装上停留时,勋章的鎏金反光刺得他眯眼。
那是二十年前在阿里救回牧民时得的“卫国戍边”勋章,此刻挂在胸前,像块烧红的铁,烫得皮肤发疼。
第一块石头砸中通讯员头盔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喊“散开”的声音被水流吞掉。
老班长带着两人扑向左侧岩崖,他的战术靴在湿滑的石头上打滑,膝盖旧伤让他踉跄半步——这个在苍狼谷走了十五年的老兵,此刻像片被风吹歪的经幡,却仍在往上爬。
小陈被我按在巨石后时,步枪磕在石头上的脆响让他浑身绷紧,像只随时准备扑咬的小狼。
三根钢管同时砸中后背的刹那,我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发出闷响。
不是疼,是透骨的冰——防寒服被砸裂,冰水灌进领口,顺着脊梁骨往下冲,冻得人眼前发黑。
坠入冰河的瞬间,水流卷着碎冰撞在腰上,我看见对岸的照明弹升上天空,惨白的光里,无数黑影踩着乱石滩涌来,像群嗅到血腥的鬣狗。
“团长!”
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混着水流声格外遥远。
我在冰水里摸索,指尖触到河底的鹅卵石,冰凉的棱角划破掌心,却没摸到钢枪——大概被水流冲走了。
抬头时,正看见小陈举着盾牌从石后冲出,木棍砸在盾牌上的闷响让他踉跄,却仍在往我这边挪,战术背心上的“中国”二字被水浸透,像团正在融化的血。
冰碴子在指间棱角分明,我攥紧这块天然的匕首,逆着水流起身。
冰水灌进口鼻的瞬间,敌方的棍棒已经劈下来,我侧身用冰碴划向对方手腕,温热的血滴进冰河,转眼被冲走,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像条转瞬即逝的国境线。
老班长的匕首此刻正抵住敌方指挥官咽喉,他的左臂血肉模糊,制服破口处露出的皮肤下,能看见骨头的白。
“放……开他……”
小陈的声音在颤抖,他正用身体护着倒地的通讯员,半截枪托在手里挥舞,却被钢管击中肩膀。
我看见他的战术背心破了三个洞,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却仍在嘶吼:“这里是中国!”
吼声撞在冰壁上,惊起的岩羊踏落碎雪,哗啦啦的声响里,我看见他胸前的血型牌在滴血,B型血滴进冰河,染红了下游的融水。
冰河的水漫过膝盖时,我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钢枪——枪管卡在石缝里,枪托上的凹痕硌着掌心,像握住了老班长的手。
敌方开始撤退时,老班长瘫坐在石头上,笑着扯开急救包:“老子这条命,又让冰河捡回来了。”
他指腹抚过急救包上的“平安”刺绣——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此刻绣线已经开绽,像道愈合的伤疤。
小陈蹲在河边洗伤口,水流冲过他小臂的血痕,疼得他吸气,却仍盯着对岸的废墟:“他们还会来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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