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援部队的引擎声碾碎暴风雪时,我正用老班长的匕首撬下块冰棱。
七十九道撬痕在界碑旁的岩石上纵横,像极了老班长掌纹里的边防路线。
陈营长带着七十名战士踏冰而来,雪地迷彩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却盖不住他们眼中的红血丝——定是连夜突破雪崩区,枪管上还挂着未化的冰砣。
戴银饰的少年攥着藏刀跟在队尾,刀刃上的血痂混着冰碴。
我认出他是老牧民的儿子,三天前被小陈从枪口下救下时,他躲在冰洞里咬着嘴唇不哭,此刻却红着眼眶扑过来:“解放军叔叔,我要给阿爸报仇!”
藏刀刀柄上的六字真言硌着掌心,和老班长转经筒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敌方的包围圈在正午收紧时,阳光正照在5号界碑上。
小陈刻的“中国”二字被血渗进石缝,笔画间凝结的冰晶像撒了把碎钻。
我摸着碑身新添的弹孔,第七颗子弹擦过的地方,正好在“中”字的一竖上,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勋章。
“他们上炮了!”
通讯员的喊声响彻山谷时,我正看见小陈抱着炸药包冲向敌方迫击炮阵地。
他的战术背心早被弹片撕烂,后背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翻着白,每跑一步就甩出滴鲜血,在雪地上画出通向界碑的红线。
我突然想起新兵连他第一次跑武装五公里,最后一圈是老班长背着他跑完的,那时他趴在老班长背上笑:“班长,你的背比我爸的热乎。”
陈营长的机枪在东侧隘口怒吼,火舌扫倒三个敌人后,却被火箭弹掀翻掩体。
我抱着炸药包冲向西侧时,大腿被弹片划开的瞬间,竟没觉得疼——只看见小陈在百米外踉跄着摔倒,又爬起来往前挪,像根被风雪打折却不肯倒下的经幡。
“团长,看左边!”
小陈的吼声混着炮弹破空声传来,我转身时正看见三辆装甲车碾着冰河驶来,履带上的积雪被压成血红色。
他突然站起来,对着装甲车比出引爆手势,胸前的血型牌在阳光下白得刺眼——B型,和老班长一样的血型,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剧烈晃动。
迫击炮阵地的爆炸声响起时,我被气浪掀翻在岩后。
硝烟里,小陈的身影跪在地上,右手还保持着拉引信的姿势,左胸插着半截弹片。
我爬过去时,他的眼睛正望着界碑方向,唇角沾着的雪粒被血染红,像含着朵开败的红梅。
“小陈……”我解开他的衣领,血型牌上的“B”字被血糊住,指尖触到他颈侧的脉搏,像片即将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艰难地笑,睫毛上的硝烟混着雪水:“团长,我刻的字……还在吗?”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界碑上:“在,你看,‘中国’二字被你的血染红了,比任何油漆都亮。”
他闭上眼的瞬间,手里的炸药包拉环掉在雪地上,滚进冰河的细流里。
那圈金属环在阳光下闪了闪,像老班长转经筒上脱落的铜扣。
我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偷藏馒头的铝饭盒,此刻还在冰洞里,里面大概结了层冰,却永远盛着他没说出口的“哥哥们辛苦了”。
打扫战场时,陈营长在冰河下游捞起老班长的转经筒。
铜筒凹痕里卡着片弹壳,经幡却还在风里哗啦作响,念诵声混着小陈最后的呼吸,像首永远唱不完的军歌。
戴银饰的少年把藏刀插在界碑旁,刀刃朝北——那是牧民世代守护家园的方向,刀柄上的六字真言,正对着小陈刻的“中国”。
暮色漫过时,七十名战士在界碑前列队。
陈营长捧着老班长的钢盔,盔沿的冰柱早已融化,却在每个战士眼中凝成永恒。
我把小陈的炸药包拉环系在转经筒上,金属碰撞声里,突然听见新兵们的抽泣——他们终于明白,教科书上的“牺牲”二字,是老班长未写完的“家”,是小陈没焐热的钢枪,是每滴融进冰河的血。
冰河在脚下奔涌,带走最后一丝阳光。
我摸着界碑上的血痕,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有人用红漆把“中国”二字描了边——那抹红,像小陈流在雪地上的血,像老班长转经筒上的朱砂,更像每代守边人胸膛里不熄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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