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的霜降,我在奈何桥头遇见了阿毛的转世。
他是个说书人,怀里抱着半本残破的话本,封面上画着石像与竹篮。
看见我腕间的石纹时,他突然翻开内页,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艾草,叶面上还凝着三百年前的水珠:"老奶奶,您可知道,这石婆婆的故事?"
我望着他后颈的朱砂痣,听他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石婆婆本是农妇,为救儿子和村民,跪碎青石板,化身为石,护得一方风雨......"
话到此处突然哽咽,指尖划过艾草叶上的血痕,"后来她成了孟婆,在奈何桥边熬汤,每片艾草叶上,都藏着她未说完的思念。"
忘川水在脚下呜咽,像极了当年阿毛在破木门后的咳嗽。
我接过话本,看见内页用朱砂写着行小字:"阿娘,稻苗又绿了。"
是阿毛十岁时的字迹,和他当年刻在青砖上的"阿霜"二字一模一样。
石心里的裂痕突然传来剧痛,却又带着一丝暖意——原来我的思念,早已在轮回里生根,长成了人间的传说,长成了孩子们嘴里的"石婆婆"。
"知道。"我摸着话本上的艾草叶,石制的唇角勾起微笑,"她啊,永远守在奈何桥边,看着她的赵郎和阿毛,在轮回里一次次相遇,又一次次错过。"
说书人忽然抬头,眼里映着我腕间的石纹:"那您说,石婆婆后悔吗?用一辈子的相守,换几世的守望?"
风穿过桥头的槐树,卷起一片艾草叶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忽然听见石心里传来赵郎编竹篮时的小调,混着阿毛喊"娘"的声音。
三百年的蚀骨之刑,三百年的孟婆汤,早已让我分不清是阿霜还是孟婆,只知道这颗石心里,永远住着那个在青石板上流血的妇人,那个在奈何桥边落泪的孟婆。
"不后悔。"我把艾草叶放进他的话本,看着他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石纹,"有些爱,注定要在时光里化作永恒的守望,就像石桥上的孟婆,就像忘川里的艾草香,就像......"
话未说完,他已转身走向轮回道,话本里的艾草叶飘出,落在汤锅里,激起一片清苦的香。
子夜时分,冥王再次降临。
他望着我腕间新添的裂痕,眼里难得地有了怜悯:"再过百年,你的石心便会碎成尘埃。"
他抬手招来忘川水,水中映出人间的祠堂,新塑的石像前摆满了艾草和竹篮,"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让你轮回,做个普通的妇人。"
我望着水中的石像,她眼底的泪痕被香火熏得发亮,却依然凝着未干的水珠。
祠堂外,穿红肚兜的小娃娃正在给石像系竹篾平安符,嘴里念叨着:"石婆婆,护稻苗,保平安......"
那声音,像极了阿毛第一次喊"娘"时的软糯。
"不了。"我转身望向奈何桥,桥头站着个穿月白衫的男子,正在摆弄刚编好的竹篮,篮底刻着"春"字,"我还有未喝完的孟婆汤,未守完的轮回劫。再说......"
指尖划过腕间的石纹,那里还带着说书人话本的温度,"人间的艾草还在抽芽,我的竹篮,还能装下下一个春天。"
冥王离去时,忘川河上飘起了细雪。
我看见自己的石腕在雪中渐渐透明,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笑——原来石心碎了,反而能看得更清楚:赵郎的转世在人间编篮,阿毛的转世在祠堂献艾,而我,永远是那个守着奈何桥的孟婆,用石泪熬汤,用思念护魂,让每一个轮回里的魂魄,都带着一丝似曾相识的温暖,走向下一个春天。
雪停时,桥头来了个新的魂魄。
他怀里抱着个精致的竹篮,篮里装满了新鲜的艾草,叶片上凝着的水珠,像极了三百年前落在我石肩上的雨水。
他抬头望我,眼尾的泪痣红得像火,手腕上的石纹与我一模一样:"孟婆,这篮艾草,是给您的。"
我接过竹篮,忽然听见石心里传来"咔嚓"一声——那是最后一道裂痕裂开的声音,却没有痛,只有满满的、带着艾香的回忆涌出来。
原来石心碎了,反而能装下整个忘川河,装下所有轮回里的赵郎和阿毛,装下每一个带着思念走过的魂魄。
"谢谢。"我把艾草放进汤锅,汤面立刻泛起清香,混着三百年前的血、二十年前的泪、此刻的雪,"喝了这碗汤,你会梦见一个春天,梦见有人在溪边编竹篮,有人在祠堂前献艾草,还有......"
他笑着接过碗:"还有一位孟婆,用石心熬汤,让所有的思念,都不会在轮回里迷路。"
汤水入喉的瞬间,他的魂魄渐渐透明,却在消失前,把竹篮塞进我手里:"下辈子,我还来给您送艾草。"
我摸着篮沿的竹篾,忽然明白,这就是我的选择——当孟婆,守石桥,熬汤煮思念,让每一个带着执念的魂魄,都能在汤里找到一点温暖,让每一次轮回,都有一丝艾香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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