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璃却置若罔闻。她缠着素麻绷带的右手此刻已经解开,露出底下被火药灼伤、又被盐卤腐蚀、此刻又被玄铁碎片割破的掌心,伤口狰狞交错,皮肉翻卷,渗出的血水混着淡黄的药渍和黑色的火药污迹,触目惊心。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冷冽的眸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焦尾琴残骸上仅存的几根琴弦。
她的左手,正用那支从不离身的、尾端镶嵌青铜齿轮的乌木发簪簪尖,极其精巧地拨弄、调整着琴弦的张力。簪尖幽蓝的冷光在琴弦上跳跃。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机括转动的细微咔哒声——那是她在利用发簪尾部的齿轮组,对琴弦的张力进行着最精密的微调!动作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唯有额角细密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泄露着她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琴弦旁,散落着几片被拆开的、边缘锋利的陶器碎片——正是昨夜收集来装猛火油的陶瓮碎片!
“崔璃!你做什么?!” 萧明凰快步走近,浓烈的脂粉矿物腥气混合着她身上清冷的雪莲香,形成一种矛盾的气息。她一眼就看出崔璃在试图调弦,但此刻强敌环伺,调琴何用?
崔璃没有抬头,声音因伤痛和专注而更加低哑,带着墨家特有的、洞察物性的冷静:“弦…共振…碎陶。” 她言简意赅,簪尖再次精准地卡入一个齿轮凹槽,轻轻一旋。
嗡……
一根琴弦被她以特定角度拨动,发出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长音。这声音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旁边一个装着半罐清水的破瓦罐水面,瞬间荡开一圈圈清晰的涟漪!
萧明凰瞳孔微缩!共振?!她瞬间明白了崔璃的意图!昨夜狄彪叛军就是用装满毒蜂的陶瓮,在城墙下制造混乱!崔璃是想用这残存的焦尾琴弦,调整到特定的振动频率,引发下方可能存在的、装满毒蜂的陶瓮共振碎裂!毒蜂出笼,敌我不分,但此刻豁口处叛军最为密集,这无疑是驱虎吞狼的险招!而且…她看着崔璃那双惨不忍睹的手,用这样的手去操控需要极致精密的弦振?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你疯了!你的手…” 萧明凰话未说完,就被崔璃的动作打断。
只见崔璃猛地将缠在左手腕上、原本用于固定伤处的素麻绷带扯下!绷带上还浸染着她的血和药渍。她将绷带一端死死咬在齿间,另一端则用左手和牙齿配合,极其迅速、粗暴地缠绕在焦尾琴的琴颈和雁足上,将残破的琴身牢牢固定在身前的断石上!动作间扯动后背的灼伤,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瞬间滚落。
固定好琴身,她再次拿起乌木发簪,簪尖对准仅存的几根琴弦中最粗壮的一根——那是原本的宫弦,此刻也布满焦痕。她需要将它的振动频率,调整到能引发下方陶瓮共振的临界点!这需要难以想象的精准和稳定!
她的右手,那只伤痕累累、几乎能看到白骨的手,颤抖着悬在琴弦上方。指尖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穿刺、搅动,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可能导致调弦失败,甚至弦断功亏!冷汗顺着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滴在焦黑的琴面上,瞬间被滚烫的木料蒸发。
“药…” 青黛焦急地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碗中漆黑的药汁晃荡,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她袖口的草药香囊气息也更浓了几分,试图安抚。
崔璃的目光扫过药碗,又掠过青黛满是担忧的脸。她记起自己幼时第一次被继母下毒后,也是这般被小丫鬟守着喝药。试毒三次…她几乎成了本能。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她猛地伸出左手,并非去接药碗,而是探入自己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皮套,里面插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正是她平日喝药前试毒用的银簪!此刻却被她当作工具。她看也不看,用牙齿咬住皮套,抽出一根最长的银针,然后,在萧明凰和青黛惊愕的目光中,将那根冰冷的银针,狠狠刺入了自己右手手背的一处穴位!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她齿缝间溢出。银针刺入,剧痛瞬间被一种尖锐的麻痹感取代,整只右手暂时失去了知觉!但颤抖,停止了!
“你!” 萧明凰倒吸一口凉气。用自残来换取稳定!
崔璃置若罔闻。她眼中只剩下那根粗壮的宫弦。左手执乌木发簪,簪尖的齿轮精巧地卡住琴弦的调音钮,利用杠杆原理,开始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微调。右手虽然麻痹,却如同僵硬的支架,死死按在琴身一侧,提供着最后的支撑。银针的尾端在她手背上微微颤动。
嗡…嗡…
琴弦被一次次拨动,发出的音调在极其细微的范围内变化着。每一次拨动,都伴随着崔璃因强行压制剧痛而急促的喘息。她冷冽的眸子死死盯着旁边那个破瓦罐的水面。水面随着琴音的频率变化,涟漪的幅度时大时小。
时间仿佛凝固。豁口处的喊杀声、叶承云等人的怒吼、叛军的嚎叫、伤兵的哀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那单调重复的琴弦拨动声,以及水面涟漪的变化,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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