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岐的指尖刚触到古籍封皮,便像碰着了活物般被轻轻吸住。
暗金色纹路突然活过来似的顺着她的手背攀爬,冰凉的触感从皮肤渗入骨髓,眼前的石室在金光中逐渐模糊,再睁眼时,已站在一片混沌虚空里。
正前方悬着一面青铜巨镜,镜面蒙着层薄雾,待她走近些,雾气突然散了——镜中浮现出无数张面孔,像被风吹动的纸人般跌跌撞撞。
最清晰的是奶娘临终前的眼睛,浑浊的眼珠里还凝着未说完的叮嘱;接着是父亲被诡火焚尽前的背影,青囊宗的药葫芦玉佩在火光里碎成星子;然后是那个她救过的村童,当时孩子母亲跪在泥地里拽她裤脚,眼泪把她的麻鞋都打湿了;还有谢知秋,在某个深夜替她研墨时的侧影,笔尖在医书上洇开的墨迹像朵小梅花……最后一张脸让她呼吸一滞——是那个被邪祟夺舍的妇人,指甲掐进她手腕时的狠厉,与被净化前眼底闪过的解脱,两种情绪在镜中重叠成刺目的光斑。
“医者,为何而生?”
声音从镜中传来,像古寺晨钟,震得她耳膜发疼。
苏岐望着镜中那些或悲或喜的脸,喉结动了动:“为救人。”话出口时,她想起第一次用银针戳破诡祟附在村童身上的阴斑,孩子哇地哭出声的瞬间,她比谁都先红了眼眶——原来救人时,心跳真的会快得撞疼肋骨。
镜中画面开始旋转,那些面孔突然扭曲成血色。
妇人的指甲穿透镜壁,掐住她的脖子:“那救我时,你可知我夫君会因我活不过七日?”村童的脸变成青灰色,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你救我一命,可我阿爹为凑药钱卖了耕地,现在全家都在啃树皮!”奶娘的眼睛里流出黑血,声音像被泡在腐水里:“你学医术是为报仇,为活命,这些算救人吗?”
“若救一人,害百人,如何?”镜中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几分冷硬。
苏岐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腰抵上镜面的刹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她望着镜中那些因她选择而改变的人生,忽然想起在青牛镇时,有个诡修附在孕妇体内,若强行净化,胎儿必保不住。
她守了三天三夜,用温养针慢慢剥离邪祟,最后孕妇和孩子都活了,自己却累得吐了血。
那时她就明白,医者的“救”从来不是简单的生或死——“权衡利弊,择善而行。”她咬着牙说出这八个字,舌尖尝到血锈味,“没有绝对的周全,但至少……至少要选最不违心的那条路。”
镜中血色突然褪尽,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她穿着青囊宗的月白医袍,被无数人跪在脚下,手里的银针变成锁链,将她的手腕、脚踝都捆得鲜血淋漓。
“医道成为枷锁呢?”声音里带着几分诱哄,“他们要你当活菩萨,要你牺牲自己去填诡祟的胃口,要你永远困在‘医者’二字里……”
苏岐望着镜中被锁链困住的自己,忽然笑了。
她想起在破庙避雨时,老乞丐说“医道是悬壶,不是坐牢”;想起谢知秋翻着她写满批注的医书,说“你总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这样不好”;更想起奶娘咽气前抓着她的手,说“小岐啊,要活成自己的光”。
“那就打破枷锁。”她伸手按在镜面上,青铜镜倒映出她泛红的眼尾,“医道该是救人的刀,不是困人的笼。若它成了枷锁……我便做那个持刀破笼的人。”
话音未落,铜镜轰然碎裂。
万千金芒从裂痕中涌出,像春日解冻的溪流般钻进她的七窍。
苏岐感觉体内那簇原本温暖的“医火”突然腾地烧高,从橙红变成鎏金,每跳动一下,都有细碎的光屑顺着经脉游走。
最神奇的是心口处,原本被诡祟撕咬过的伤痕正发出酥麻的痒意——不是疼,是新生的疼,像嫩草顶开冻土时的力道。
“苏岐?”
熟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苏岐转头,看见谢知秋站在不远处,眼神有些迷茫,手里还攥着半块未写完的诗稿——那是他前日替她抄《千金方》时落下的。
他的影子周围浮动着淡青色雾气,仔细看竟是无数记忆碎片:穿夜行衣的少年在房顶上疾掠,血珠滴在青瓦上;跪在祠堂里,护道令被白无瑕拍在他掌心;在药庐外偷偷看她煎药,被发现时耳尖通红……
“你也进来了?”苏岐走过去,伸手要碰他的肩,却穿过一团雾气——原来这幻境里,他们的身体都是虚的。
谢知秋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掌,喉结动了动:“我听见你说‘打破枷锁’,然后……就被拉进来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浮动的记忆碎片,自嘲地笑,“原来我藏得最深的,是对影卫身份的厌恶。我总觉得,自己是白大人手里的刀,是陛下眼里的棋子……”
“我们都是过去的人质。”苏岐伸手,虚虚包住他的手,“但现在……”她望着那些被医火净化成光点的记忆碎片,“我们要做未来的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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