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休沐之期转眼又至。岳兴阿怀着比上一次更复杂的心情坐上回府的马车。
宫里虽好,规矩严苛,但他已渐渐适应,更因得了皇上亲口夸赞和赏赐,小小胸膛里填满了荣耀与动力。
然而,一想到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见不到额娘,还要面对父亲冷淡的脸色和李姨娘可能存在的刁难,他那点兴奋便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马车驶入隆府侧门,前来接他的并非母亲院中熟悉的仆役,而是管家赵安带着两个面生的下人,态度虽依旧恭敬,却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少爷,您回来了。老夫人吩咐了,让您回来后先去她院里用饭。”赵安垂着眼皮说道。
岳兴阿心中咯噔一下,小声问:“赵管家,我额娘…她还在庵里吗?她好不好?”
赵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含糊道:“夫人…在庵堂为府中祈福,一切都好。少爷不必挂心,且随奴才去见老夫人吧。”
岳兴阿抿紧了嘴唇,不再多问,心中却涌起强烈的不安。
府里的气氛似乎比之前更加怪异,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也躲躲闪闪。
到了老夫人院里,祖母依旧慈爱,问了许多宫中起居和四阿哥相处的情形,对岳兴阿的进步颇为欣慰,赏了他不少东西。
但每当岳兴阿试图问起母亲,老夫人便会叹息着将话题岔开,只说“你母亲自有她的道理,你在宫中好生当差便是”。
这种回避的态度让岳兴阿更加确定,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饭后,他借口温书,回到了自己冷清的院落。
乳母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他,眼圈就红了,屏退左右,才敢压低声音,哭着将前几日静心庵发生的事,断断续续、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小主子。
李姨娘如何去看望夫人,夫人如何“推倒”了姨娘,姨娘如何“小产”,老爷如何“震怒”、如何“打了夫人”、又将夫人“严加看管”在庵中…
五岁的孩子,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小产”意味着什么,但他听懂了“推倒”、“打了夫人”、“严加看管”这些字眼!
父亲打了额娘?!还把额娘关起来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岳兴阿!
他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不可能!额娘不会推人!是那个坏女人冤枉额娘!阿玛为什么不信额娘!为什么打额娘?!”他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乳母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您可千万别嚷嚷!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爷正在气头上,若是听见了…您…您且忍忍,等过些时日老爷气消了…”
岳兴阿用力推开乳母的手,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个冰冷陌生的家,第一次感到如此彻骨的无助和愤怒。
他是个孩子,他什么也做不了,连为母亲辩解、去看母亲一眼都做不到!
这个休沐日,岳兴阿是在巨大的悲伤、恐惧和憋闷中度过的。
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就好像看到额娘被打、被关起来的可怜样子。
父亲来看过他一次,脸色依旧阴沉,只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宫中功课,对静心庵之事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岳兴阿看着父亲冷漠的脸,心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也彻底熄灭了。
好不容易熬到回宫的日子,岳兴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隆府。
马车驶离那座压抑的宅邸,他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回到承乾宫,他强打精神给贵妃请安。佟佳贵妃看着他红肿的眼睛和明显低落的神色,心中了然。
她虽不满弟弟宠妾灭妻的行径,也觉得那赫舍里氏太过刚硬不知变通才招此祸事,但终究是自家丑闻,面上还需维持。
她淡淡地宽慰了岳兴阿几句:“兴哥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后宫前朝,许多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你母亲之事…自有其因果缘法,或许是她命中该有此一劫。你如今既为四阿哥伴读,便是受了皇恩,当时刻谨记本分,专心侍奉阿哥,勤勉学业,方不负圣望,也不枉你母亲一番苦心。其他的…非你孩童该过问,且放下吧。”
这番话,冷静,理智,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将岳兴阿所有求助的言语都堵了回去。
他怔怔地看着雍容华贵的贵妃姑母,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大人眼里,额娘的委屈和痛苦,似乎并不重要,只是轻飘飘的“因果缘法”、“命中该有”。
巨大的失望和茫然淹没了他。他木然地行礼告退,小小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不知该去向何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或许…只有皇上?皇上夸过他,赏过他,皇上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可是,皇上会管臣子家里的这些事吗?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前面传来脚步声和太监的低喝:“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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