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春天,似乎比红星公社来得更矜持一些。路旁的法国梧桐才刚抽出嫩黄的芽苞,不像乡下那般肆意疯长。阳光透过还有些稀疏的枝叶,在干净(相对公社而言)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上行人的衣着虽然依旧以蓝、灰、黑为主,但款式显然更规整,偶尔还能看到骑着崭新自行车的年轻人,车铃按得清脆响亮,带着一种小地方的公社难以企及的、略显刻板的都市气息。
谢薇回到省农科院已经好几天了。重新穿上白大褂,坐在窗明几净的实验室里,面对着一排排玻璃器皿和资料卡片,耳边是同事们用标准普通话讨论着学术问题,她却时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鼻尖仿佛还能闻到红星公社那混合着泥土、粪肥和青草的气息,耳朵里似乎还回响着猪群的哼叫和老王头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嗓门。而更清晰的,是那个月光迷离的夜晚,是后山破草屋里那抵死缠绵的疯狂,是公路上那个满头大汗、说着土味情话拦截汽车的年轻男人…
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下意识地,她抬起手腕,拉了拉白大褂的袖口,确保那块与她身份格格不入的劳力士手表被严实实地遮盖住。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像一团火,时刻熨烫着她的皮肤,也熨烫着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溺于这种危险的回忆和情绪中了。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了廖奎,也为了…让自己这份无处安放的情感,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出口。
行动,从回到省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她先是利用工作间隙,仔细整理了在红星公社收集到的“一手资料”,特别是关于廖奎如何结合传统手艺与现代知识诊断和治疗猪病的几个典型案例,写成了一份详实的报告,重点突出了其“实践性强”、“成本低廉”、“易于推广”的特点。这份报告,她不仅提交给了科室领导,还特意多复印了几份。
然后,她开始有目的地接触院里那些负责对外培训和技术交流的同事,旁敲侧击地打听今年畜牧兽医短期培训班的名额、要求和可能的推荐渠道。
“谢薇,你怎么突然对下面的培训这么感兴趣了?”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老研究员好奇地问,“以前没见你关注这方面啊。”
谢薇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如同显微镜下的切片一样冷静客观:“这次下乡调研,感触很深。基层确实有很多有潜力的好苗子,缺乏的只是系统和前沿的培训机会。如果我们能发掘并培养起来,对全省的畜牧工作应该是很大的促进。”
老研究员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毛主席也教导我们,要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你这个想法很好!”
初步摸清院内渠道后,谢薇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在外面。她需要更上层的关系,来确保这个“成分不佳”的基层兽医,能够进入推荐名单,并且顺利通过可能存在的“政审”关卡。
这天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回父母家,而是来到了位于市中心附近、一家相对安静(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难得)的国营咖啡馆。她约了人。
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外面套着件浅蓝色毛衣,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年轻姑娘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是谢薇从小到大的闺蜜,郑秀文,在省第一人民医院当护士。
“薇薇!这边!”郑秀文看到谢薇,高兴地挥手,脸上洋溢着这个时代少有的、明媚而活泼的笑容。
谢薇走过去坐下,服务员端来了两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液体——这就是这个年代咖啡馆里最常见的“咖啡”了,味道…一言难尽,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
“怎么样?这次下去‘体验生活’,有没有什么奇遇啊?”郑秀文凑近谢薇,挤眉弄眼地打趣道。她性格开朗,和谢薇的沉稳内向正好互补。
谢薇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气,掩饰着内心的波动:“能有什么奇遇,就是工作。”
“得了吧你!”郑秀文撇撇嘴,一双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谢薇脸上扫来扫去,忽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对!薇薇,你有点不对劲!”
“我…我哪里不对劲了?”谢薇心里一紧。
“说不上来…”郑秀文歪着头,仔细端详着她,“感觉…气色比以前好了?皮肤好像也更有光泽了…嗯…眼神好像也…没那么死板了,里面好像藏着点水儿…啧,整个人好像…开了点窍?有了点…成熟女人的韵味了?”
她用手肘捅了捅谢薇,坏笑着问:“老实交代!是不是在下面遇到什么‘工农兵同志’,碰撞出革命火花了?”
谢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慌忙低下头,假装被咖啡呛到,咳嗽起来:“秀文!你…你胡说什么呢!什么火花…就是…就是工作接触…”
“哟哟哟!还害羞了!”郑秀文像是抓住了把柄,更加来劲,“快说说!是哪路的英雄好汉?能把我们省农科院的高岭之花给摘了?是不是特别高大威猛?还是特别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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