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两天的“大烟炮”终于渐渐平息,但留下的是一片被坚冰和厚雪覆盖的死寂世界,以及骤然深入骨髓的严寒。第七农场场部的广播喇叭在这天清晨,打破了风雪后的宁静,播送的通知让整个农场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通知要求:全体职工、家属,无特殊情况者,必须于次日下午两点,准时到场部大礼堂参加“忆苦思甜”报告会。广播里的声音严肃而刻板,反复强调这是“重要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不得无故缺席”。
空气仿佛随着这则通知而凝滞了几分。人们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劳作间的交谈声也下意识地压低了些。这是一种无需言明的集体意识,所有人都明白,这类活动在当下的时代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回忆过去的苦难,更是对当下思想与行为的一种无形规训和审视。
廖奎在畜牧科也听到了广播,他和韩志刚、以及刚刚从场部回来的秦技术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秦老头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花白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韩志刚则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要听老掉牙的故事了……”
张振山科长召集畜牧科众人简单说了几句,无非是强调纪律,要求所有人按时参加,保持会场肃静。“都打起精神来,这不是儿戏。”他目光扫过众人,在廖奎脸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意味。廖奎沉稳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中午回家吃饭歇脚的工夫,廖奎把下午要参加报告会的事跟谢薇说了。谢薇正在就着咸菜啃窝头,闻言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眼神里掠过一丝忧虑。这种集体活动,对于他们这样身份敏感的人来说,总是需要格外小心,不能流露出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马桂花风风火火的声音:“小谢妹子,在家不?这破天儿,冻死个人了!”
谢薇连忙应声,把她让了进来。马桂花裹着一身寒气,手里还拿着正在纳的鞋底,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就开始唉声叹气:“听见广播没?又搞啥‘忆苦思甜’,唉,年年讲,月月讲,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不就是地主老财怎么坏,旧社会怎么苦嘛!咱这北大荒还不够‘苦’的?还用得着忆?”
她嗓门大,也没什么顾忌,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牢骚来找谢薇这个“知根知底”的新邻居倾诉。谢薇给她倒了碗热水,顺着她的话轻声劝道:“马大姐,上面让参加,咱就去听听,就当歇半天工了。”
“也是,反正坐着不用干活。”马桂花撇撇嘴,手里的针线飞快地穿梭着,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和抱怨交织的语气,“说起来,俺家那口子他们机耕队也闲不住。这鬼天气,不光人受不了,机器也趴窝!场部刚通知,说过两天,等路稍微能走点了,就得让他们去西山那边检修设备!”
“西山?”谢薇的心猛地一跳,捏着窝头的手指微微用力,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是略带好奇地问,“那边也有机器冻坏了?”
“可不是嘛!”马桂花一拍大腿,“听俺家那死鬼说,是那边……嗯,就是劳改队那边,用来抽水或者干啥的一台老柴油机,好像是什么水泵还是啥的,彻底冻住了,发动不起来,影响他们用水还是干啥。这大冷天的没水可不行,所以急着让去修呢!”她朝西山方向努了努嘴,脸上露出一丝“那边事儿真多”的表情。
谢薇的心跳得更快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机耕队不仅要去西山,而且是去检修关乎劳改队基本生存(用水)的关键设备!这意味着他们可能需要深入劳改队内部,或者至少是靠近核心区域进行作业!这比之前“推平场地”的接触机会要直接得多!
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装作随意地感叹道:“那可真够辛苦的,这天气出门检修机器。”
“谁说不是呢!俺还担心他冻着呢!”马桂花完全没察觉到谢薇的异样,自顾自地抱怨着,“不过也没法子,任务派下来了就得去。唉,但愿能顺顺利利修好,早点回来。”
又闲扯了几句别的,马桂花惦记着家里的活儿,便拿着鞋底风风火火地走了。
送走马桂花,关上门,谢薇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看向廖奎。廖奎早已放下了碗筷,目光灼灼,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全部对话。
“奎哥,机会!”谢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他们能接触到核心设备!”
廖奎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鹰隼:“嗯,而且是解决用水问题的设备。这很关键。”他沉吟片刻,低声道,“这是个打探内部情况,甚至……寻找传递信息缝隙的绝佳机会。但是,必须万分谨慎。”
他看向谢薇:“马桂花这边,你维持好关系就行,不要再主动打听任何细节,以免她起疑。一切,等机耕队出发之后,看看情况再说。”
谢薇用力点头:“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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