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警惕地凑近,用脚尖拨了拨那湿透的茅草,确认再无半点火星复燃的可能,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黑暗中其他潜伏的同僚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整个过程,从火起至扑灭,不过短短几息。
快得如同幻觉,快得连巡夜的侍卫都未曾惊动。
冷宫,这座囚禁着昔日宠妃、象征着帝王彻底厌弃的幽暗牢笼,在进忠提前布下的这张无形水网下,安然度过了本该属于它的一场毁灭性劫难。
那场在预知梦中燃起滔天烈焰、或许能改变某些人命运的“冷宫走水”,就这样,被一只提前备好的水瓢,轻描淡写地、无声无息地浇灭了。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在这深宫的夜幕下荡开。
御花园的喧嚣仍在继续。
一曲终了,舒贵人抱着琵琶,盈盈起身,对着皇帝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仰慕。弘历抚掌大笑,赞不绝口:“好!此曲只应天上有!舒贵人琵琶之技,当赏!”他眼中对这位新鲜美人的兴趣,已然浓烈。
“皇上谬赞了。”舒贵人声音清甜,微微垂首,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
新人在侧,笑语嫣然,丝竹悦耳,美酒醉人。
谁还会记得,在那重重宫墙最荒僻冷寂的角落里,曾有一个名叫乌拉那拉·如懿的女人?
谁还会在意,她在那座象征着彻底绝望的宫殿里,是生是死?
皇帝的满心满眼,此刻已被舒贵人那清丽的容颜和空灵的琵琶声填满。
他的青梅竹马,他曾经捧在手心的“青樱”,连同那座险些被焚毁的冷宫,早已被这喧嚣的盛宴和眼前的新欢,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宫宴散时,已是月上中天。
进忠沉默地跟在帝辇之后,护送着微醺的皇帝和满心欢喜的舒贵人回宫。
途径那条通往冷宫的、幽深寂寥的宫巷时,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无声地扫过隐在黑暗中的小禄子。
小禄子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进忠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尘埃落定的微光。
坤宁宫内,皇后富察容音并未安寝。
她独自坐在灯下,听着心腹嬷嬷低声回禀宫宴的情形,尤其是皇帝对舒贵人毫不掩饰的青睐。
当听到“冷宫走水未遂”几个字时,她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滴墨汁在素笺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知道了。”皇后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她放下笔,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映照着那张依旧美丽却难掩憔悴与深沉的脸庞。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皇后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忽明忽暗,如同她此刻晦暗难明的心绪。
冷宫那场无声无息被掐灭的“走水”,如同一粒微尘,彻底消散在紫禁城歌舞升平的喧嚣里。
舒贵人叶赫那拉·意欢的清丽姿容与婉转琵琶,牢牢占据了帝王的新鲜感。
延禧宫那位昔日娴妃、如今的贵人乌拉那拉氏,连同那座象征绝望的冰冷牢笼,被遗忘在宫墙最荒僻的角落,无人问津。
皇帝弘历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或许会掠过一丝模糊的、属于“青樱”的影子,但很快便被朝政的繁冗与新欢的温软驱散。
进忠立在养心殿鎏金蟠龙柱的阴影里,石青蟒袍衬得他身姿如松,面色沉静如水。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那上面映着窗外流云变幻的天光。
没有海贵人殚精竭虑的营救,没有五阿哥这个牵绊,如懿出冷宫的路,似乎被彻底堵死。
这于他,是好事。
一个被遗忘在冷宫、暂时还保持着“风采依旧”的如懿,远比一个出来搅动风云的继后,更让他安心。
然而,安心并非长久之计。
这深宫,终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今日风光无限,明日便可能粉身碎骨。
他绝不能将瑾瑜和自己,永远困死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出宫!远离这权力的漩涡!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在他心底灼灼燃烧了许久。
暗中谋划早已开始:隐秘的财路,宫外的接应,甚至假死脱身的方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又势在必行。
“又在琢磨你那‘大事’?”瑾瑜温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带来一阵清雅的皂角香气。
进忠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拢在掌心,低声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瑾瑜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轻轻叹了口气,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假死脱身,隐姓埋名,终究是下策。风险太大,且……委屈了你我。”她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跳动着一种奇异的、带着决断的光芒,“要出去,咱们就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拿着恩典,顶着体面,堂堂正正地走出这神武门!”
进忠心头一震:“光明正大?谈何容易……”
瑾瑜唇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拉着他走到小院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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