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前一日。
临安周边的学子也要赶着出发了。
柳家小院灶房,蒸笼噗噗冒着白气。
赵清璃挽着素绸袖口,指尖沾着雪白糯米粉,正盯着案板上歪斜的梅花印发呆。
青黛踮脚往蒸锅里瞧,被热气熏得直眨眼。
“外祖母,”
赵清璃捏碎半块不成型的糕坯,“这定胜糕的模子……可还行?”
柳老夫人握着枣木杖,笑纹从眼角漾开。
“傻丫头,糕要蒸得松,心要放得空。”
她枯瘦的手覆上外孙女手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压糕模。
“手腕沉下去,力道匀着走——就像你小时候描红。”
蒸笼盖掀开,甜香撞了满屋。
八瓣梅花糕卧在竹屉上,粉白相间,胭脂色花边匀称得如同工笔画。
青黛“呀”了一声,拈起块碎糕塞嘴里,烫得直哈气。
“甜!郡主做的比铺子里还香!”
赵清璃唇角微动,取过桑皮纸包糕。
油润的梅花印透过纸背,洇出点点红痕。
林家西厢房,书箱摊了满地。
窗外更鼓敲过三声,林云舟抓起靛蓝布包袱就要走。
“吱呀——”
角门开了条缝。
素白裙裾拂过石阶,赵清璃立在晨雾里,臂弯挎着个竹丝食盒。
林云舟僵在门槛上,布包袱“啪嗒”掉在脚边。
“郡……郡主?”
赵清璃没应声,只将食盒往前一递。
盒盖隙里钻出甜香,混着她袖间冷梅气,缠得林云舟喉头发紧。
“定胜糕。”
她声音淡得像檐角坠下的露水,“外祖母说,秋闱该吃这个。”
青黛从她身后探出头,小脸憋得通红:“小姐亲自做的!”
林云舟手在衣摆蹭了又蹭,才敢碰那竹丝提梁。
“可别辜负了!”青黛跺脚。
赵清璃转身便走。
晨光勾着她发间银簪,晃出细碎的光斑。
走出三步,忽又停住。
“去年荆州大水,策论要重点温习水利和漕运,”她侧过半边脸,眸子里淬着冷光。
林云舟抱着食盒呆立,直到那抹素白消失在巷口。
贡院龙门下,人潮推挤如沸粥。
林云舟护着考篮,忽被人狠撞肩头。
是顾文轩。
顾公子不认识他,但觉得脸熟。
“顾公子小心台阶踩空,摔个狗吃屎。”林云舟调侃他。
顾文轩一怔,这人谁啊?
瞄了一眼他的八瓣梅花糕,粉白酥皮裹着豆沙馅,甜香轰然炸开。
“定胜糕?”顾文轩扇子掩住鼻尖,“俗物。”
监考官铜锣一响,人潮涌向号舍。
顾文轩冷笑着拂袖而去,玉佩穗子扫过林云舟手背,冰凉。
号舍窄如棺椁,霉味混着汗气。
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词赋。
第三天考策论。
林云舟摊开题卷时,指尖还在抖。
“漕运之弊”四个朱砂大字刺进眼里。
他猛地攥紧袖袋——桑皮纸边缘的梅花印烙在掌心。
笔尖悬在宣纸上,墨珠将落未落。
赵清璃的声音穿透记忆:“梯闸蓄势。”
她怕不是通神的仙女吧,怎能猜的那么准!
他蘸饱墨,挥毫如刀:
“漕河淤塞,非疏浚可解。当效仿前朝梯闸法,分段蓄水,以势驱舟……”
隔壁号舍传来嗤笑。
林云舟笔尖不停,字字如凿:
“今有司贪墨成风,闸官索贿,舟停三日,米烂一舱。当削冗官,设巡漕使,岁省浮费七万金……”
汗珠砸在卷面,洇开墨团。他撕了重写,袖袋里糕纸沙沙作响。
三日夜,烛泪堆满铜盏。
八月十五,月圆如银盘,悬在临安城墨蓝的天幕上。
赵府眠云巷的宅子,今夜灯火通明得晃眼。
柳老夫人、柳平安夫妇、赵明玉,都被接到了赵府。
顾家那边更是一大家子都来了,顾老爷、顾夫人,还有那个总端着温润笑意的顾文轩。
花厅里满满当当,人声嗡嗡,像一锅煮开的稠粥。
赵清璃坐在窗边角落的绣墩上,一身素净的月白细棉襦裙,乌发松松绾着,只簪一根素银簪子。
她面前小几上摆着切成小块的月饼、几样时令果子,可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望着窗外那轮圆得出奇的月亮。
“文轩啊,”
王妃的声音拔得老高,带着刻意烘托的热闹。
“来来来,再作一首!方才那首‘玉盘悬空照九州’已然极好,再让大伙儿开开眼!”
顾文轩含笑起身,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窗边的赵清璃。
“那晚辈就再献丑一首:‘金风送爽桂香稠,玉宇无尘月满楼。最是良辰美景夜,愿携清云共白头。’”
“好!好一个‘愿携清运共白头’!孩子对郡主是当真爱慕啊。”顾老爷抚掌大笑,眼神瞟向赵翊。
“王爷,您看文轩这孩子,才情品貌,与郡主实乃天作之合啊!”
赵翊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笑。
他顿了顿,看向女儿,“清璃,你也来一首?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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