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夫人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膝上一个半旧的紫檀木匣。
匣面光滑,边角却磨得起了毛,透着一股子年深日久的温润。
“那年杏花开得正好,她跟着你外祖父去京郊踏青,遇着个穷书生。”
“书生?”赵清璃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茶水在杯沿打了个旋儿。
“嗯。”老夫人喉头滚动,像是咽下了一口陈年的苦药,“姓沈,叫沈砚之。家徒四壁,可肚子里有墨水,人也清正。你娘……偷偷给他送过几回书,还把自己攒的月例银子塞给他,让他买笔墨。”
她抬起浑浊的眼,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看见了那个春日里,女儿羞红的脸和亮得惊人的眸子。
“你外祖父知道了,大发雷霆!说柳家虽不是顶顶富贵,可也是诗书传家!嫡出的女儿,怎能跟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寒酸秀才牵扯不清?传出去,柳家的脸面往哪搁?你娘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时隔多年仍无法释怀的激愤和……无力。
“前程?”
赵清璃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冰凉的茶壶壁硌着指腹。
“是啊,前程!”老夫人猛地拍了一下匣盖,发出沉闷的“咚”声。
“那时候,晋王府的老王妃,也就是你现在的祖母,刚巧相中了你娘!说柳家姑娘端庄娴雅,性子温婉,配得上她家嫡子!那是多大的体面?一步登天的富贵!你外祖父二话不说,就应了!”
她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扼住了喉咙。
“你娘……哭过,闹过,绝食过……可有什么用?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外祖父把家法都请出来了!说她要敢再跟那沈书生有半点瓜葛,就打断她的腿,再断了那书生的前程!”
“后来呢?”赵清璃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溪水,清泠泠的,听不出情绪。
“后来?”老夫人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后来,她便嫁了。穿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抬进了晋王府。成了人人艳羡的王妃娘娘。”
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匣子边缘,指节泛白。
“可璃儿啊……你娘她……她心里苦啊!”
老夫人的声音陡然哽咽,浑浊的老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紫檀木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晋王爷……性子冷,心思深。府里侧妃、侍妾一大堆,争宠斗狠,乌烟瘴气!你娘她……空顶着个王妃的名头,守着偌大的王府,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整日里强颜欢笑,人前风光,人后……人后抱着枕头掉眼泪!”
“她身子骨,就是在那时候熬坏的!心里憋着郁气,药石难医!生下你没几年,就……就撇下你,撒手去了!”
最后几个字,老夫人几乎是泣不成声,佝偻的脊背剧烈颤抖着,像风中残烛。
赵清璃僵在原地。
素白的裙裾垂落在地,纹丝不动。
只有袖中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她从未见过母亲。
王府里关于母亲的画像,永远是端庄雍容,眉目含笑。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幸福的。
原来……
那所谓的“好姻缘”,竟是裹着金箔的砒霜?
老夫人颤抖着手,摸索着打开那个紫檀木匣。
“咯哒”一声轻响。
匣盖掀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旧物。
一枚褪了色的素银梅花簪,簪头镶嵌的小珍珠早已黯淡无光。
一方叠得整整齐齐、边缘磨损的素白丝帕,角落绣着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砚”字。
还有一本薄薄的、用蓝布做封面的手札。
老夫人拿起那本手札,纸张泛黄发脆,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递到赵清璃面前。
“这是你娘……偷偷写的。”
赵清璃垂眸。
清峻娟秀的小楷映入眼帘,字里行间却浸满了化不开的哀愁与绝望——
“正月十六,晴。庭前积雪未消,寒气刺骨。王爷昨夜又宿在揽月阁。那新来的舞姬,腰肢软得像柳条,嗓音甜得腻人。他夸她‘解语花’。呵,我这正妃,倒成了碍眼的木头桩子。沈郎……若你在,定不会如此待我……”
“三月初三,雨。窗外杏花零落成泥。听闻他……今科落第了。是我害了他。若非我……他或许早已金榜题名,娶一房贤惠妻子,过那平淡安乐的日子。何至于如今……漂泊无依?悔!悔!悔!”
“五月初五,端阳。府里大宴,笙歌鼎沸。我强撑着笑脸应酬,只觉得这满堂的富贵,像一张金丝织就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酒过三巡,胃里翻江倒海,借口更衣离席。躲在假山后,吐得昏天黑地。吐出的,是酒,也是这些年吞下的苦水。沈郎,这深宅大院,真真是吃人的地方……”
字字泣血。
赵清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她仿佛看见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在无数个孤寂的深夜里,就着昏黄的烛光,一笔一划,将满腔的委屈、不甘和蚀骨的思念,刻进这薄薄的纸页里。
“璃儿,”
老夫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赵清璃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恳求,“外祖母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恨谁怨谁!是怕啊!怕你走了你娘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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