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侧门前的青石板路,被晌午的日头晒得发白,蒸腾起一股微弱的、带着尘土气的热浪。
林云舟几乎是跑着冲出来的。
他刚得了小厮阿福气喘吁吁的报信,说隔壁赵府的马车停在门外,清璃郡主亲自来了!
心口那点被前日闭门羹冻住的憋闷,瞬间被一股巨大的、不合时宜的惊喜冲开,烧得他耳根发烫。
他胡乱理了理月白色的杭绸衫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脚步快得带风。
然而,刚跨过门槛,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赵清璃就站在几步开外。
依旧是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细棉布襦裙,乌发松松绾着,只簪一根素银簪子。
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将她本就清冷的面容映得愈发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身后,两个赵府的健仆,正小心翼翼地从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上,抬下一件被厚厚红绸严密罩着的物件。那物件看着不小,形状有些奇异,仆役们抬得颇为吃力。
林云舟的心猛地一沉。
这架势……不像是来走动,倒像是……来还东西?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清璃。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他,落在那被红绸罩着的物件上,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
“轻些。”她开口,声音清泠泠的,像冰珠子落在玉盘上,不带一丝情绪,“放这儿。”
仆役们依言,将那沉重的物件稳稳放在林家侧门前的石阶旁。
红绸垂落一角,露出里面一角流光溢彩、色泽浓艳如血的……枝桠?
林云舟瞳孔骤缩!
那是他用重金购得的一株红珊瑚,它来自南海,也来自他的心海。
是他凭无以为继的爱意,给她最后的礼物。
赵清璃的目光终于转向他。
那双清冷的眸子,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错愕、不解,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狼狈。
“林少爷。”她微微颔首,姿态疏离得如同初见,“物归原主。”
林云舟喉头一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你……”
“前尘往事,勿要再提,”赵清璃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穿透午后的燥热,狠狠砸在他心上,“贵重,亦非我所需。人生已破落至此,唯念平安顺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他下意识伸出的、想要挽留的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你我身份云泥,去向南北。”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切割着两人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联系。
“莫再徒增牵扯,平添烦恼。”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甚至没有等待他的回应。
素白的裙裾在青石板上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她利落地转身,径直走向隔壁的柳家小院。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等等!”林云舟猛地回神,声音嘶哑地喊出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追了两步。
赵清璃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柳府的院子,比赵府多了几分烟火气,也多了几分陈旧的安逸。
外祖母早就等在那里。
几竿翠竹掩映着一间小小的抱厦,窗棂上糊着半旧的碧纱。
赵清璃扶着外祖母柳老夫人,在临竹的石凳上坐下。
”外祖母!“
老夫人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褐色福字纹褙子,面容慈和,只是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和心疼。
她拉着外孙女冰凉的手,摩挲着她纤细的指节,目光落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我的璃儿受苦了……”老夫人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
“瞧瞧你,这才几日,又清减了这么多!遭了这么大的难,谁来救救我的宝贝璃儿啊!”
赵清璃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的疲惫。
她轻轻回握住外祖母布满皱纹的手,声音放得极柔:“外祖母,我没事。您别担心。”
“没事?你这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
老夫人眼泪滚落下来,用帕子按着眼角。
“你娘走得早,你爹又……如今把你一个人丢在那虎狼窝里,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听外祖母的话,搬过来,跟外祖母住!这柳家小院虽比不得赵王府,可清净!有外婆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老人的手温暖而粗糙,带着岁月沉淀的安稳力量。
赵清璃的心头微微一颤,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了上来。
她抬起眼,看着外祖母殷切而担忧的目光,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是毫无保留的疼惜和庇护。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答应。
逃离赵府,逃离王氏刻薄的嘴脸,逃离那些无处不在的算计和冰冷的眼神……当然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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