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汴梁的春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刮过新粉刷的朱漆大门,门前石狮旁已蔓出三两簇新草。
废晋王一家的宅邸虽未恢复王爵之号,门前倒已常驻两名御前亲军守卫。
——这是圣上特赐的恩威。
内务府派来的管事太监前日刚念完旨:赐还西京大街旧宅三进院,发还京郊水田二百亩,准入宗正寺玉牒名录。
王府旧宅修葺一新,门前车马渐稠,晋王赵翊脸上有了光,王氏逢人便笑,连说话都带了几分得意。
赵清璃却淡得很,府门敞开了,她人还在深院,像枝头新雪,冷得难融。
赵清璃指尖拈着一枚黑玉棋子,悬在半空,迟迟未落。
对面,明慧郡主托着腮,腕间羊脂玉镯一下下轻磕着棋墩边沿。
青黛捧着鎏金帖子碎步进来:"兵部尚书府送来的,说是邀请参加澜园泉茶雅集……"
兵部尚书府的李静姝,向来是京中高门贵女的魁首,承了她父亲的特点,最善交际,最懂钻营。
这回她下帖子办了泉茶雅集,在澜园搭了高台,邀遍汴梁高门贵女。帖子写得花巧,明面斗茶赛诗,暗里是想踩人一头。
"搁着吧。"
她眼皮未抬,指尖黑子叩上榧木棋盘。
"清璃阿姊连李尚书家的面子都不给?"
明慧捏着白子嬉笑,腮边梨涡漾开。
"她家那澜园的牡丹开得极妙,连宫里的韦贤妃都说要亲去赏呢!"
韦贤妃,不正是老九赵构的娘亲吗?
赵清璃盯着棋子不语。
“清璃阿姊,你真不去?”
明慧指尖戳了戳案角那份鎏金帖子,兵部尚书府的徽记刺眼。
“李静姝攒的局,帖子都递到门上了。她家那澜园,牡丹正当时,去瞅瞅?”
赵清璃没答话。
青黛闻言撇撇嘴,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奴婢瞧着,她就是存心!知道咱们郡主刚回京,也没恢复封号,专等着看笑话呢!……”
“青黛。”
赵清璃眼皮都没抬,黑子“啪”地一声叩在棋盘西北星位,力道不轻,震得明慧腕上玉镯脆响。“多嘴。”
明慧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闺阁女儿特有的促狭。
“阿姊还不知道吧?李静姝嫁了顾文轩,日子可不舒心!顾文轩他老子被反贼砍了,失了靠山,打着守孝的名义,待在老家跟丫头厮混,外头还养着个唱曲儿的!李静姝八成还不知道……”
她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地瞟了赵清璃一眼,“她奚落不了你,有我在呢!”
赵清璃清泠泠的目光扫过明慧。
“岂止是她,以往我还是郡主时,那些闺中密友,上次一个个都不见我,到时候都会在,我如何自处。不去不去!”
明慧把白子"啪"地按在棋盘西北角。
“那你更该去啊!去看看那些老相识,她们有些心不坏,只是爱莫能助,或者身不由己。”
指尖黑子落下,却是随手一放,失了先前的章法。
“我……不……去”赵清璃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
她眼波流转,带着狡黠,“你就不想看看,李静姝见着你如今气色,那张脸能拉多长?”
“她脸多长,关我何事?”
“阿姊!”明慧不依,拽她袖子,“你就当陪我去散散心嘛!整日闷在府里下棋,骨头都僵了!再说……”
赵清璃被她晃得无奈,指尖棋子“嗒”地一声轻响,落在棋盒里。
“罢了。就依你!到时候可得护着我,免我受欺负!”
“那是自然!”明慧嘻嘻笑着。
澜园里,牡丹开得正好,一些芍药也姹紫嫣红。
贵女们三三两两,或倚栏赏花,或围坐品茗,环佩叮当,笑语盈盈。
有大理寺卿侄女王婉如,镇北侯孙女周玉婵,枢密副使萧明美然,翰林学士嫡女沈令娴……
韦贤妃一身簇新的鹅黄织金褙子,发间插满赤金步摇。
她端坐主位,眉眼间刻意端着从容。
所有的贵女都跟她问安。
赵清璃、赵明慧两人也恭敬的跟贤妃问安。
韦贤妃倒是对清璃很有印象,说她去了趟江南,面容清减了,眉目却也更清丽了。
雅集东家李静姝见赵清璃随明慧进来,随即堆起笑容,带着刻意的亲热。
“清璃可算来了!快请坐!还以为妹妹不会来,看不上我们这小打小闹的雅集呢!”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赵清璃空着的双手。
“妹妹的茶呢?莫不是……忘了带?哎呀!怪我怪我!该早些提醒妹妹的!不过也无妨,妹妹府上刚安顿,一时寻不到合意的茶也是常理。用我的便是,虽不是什么绝品,也是今春新贡的龙团。”
这话一出,周遭瞬间静了静。
几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赵清璃身上,带着探究、怜悯,或是幸灾乐祸。
也是。明前的顶茶也要几十两一斤,凭晋王府如今的薄底如何担负得起。
赵清璃神色未动,只微微颔首:“不用。我就是陪明慧来的,做个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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