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夜，酒店房间灯火通明。温念初对着电脑屏幕上反复调试却依旧失真的色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布展工作遇到了棘手的技术难题——用于展示极光动态影像的那面弧形主墙，因为特殊的涂层材料和复杂的室内光线环境，导致投影色彩严重偏色，无论怎么校准设备、调整源文件，都无法还原出她在特罗姆瑟亲眼所见的那种深邃、灵动又带着神秘感的绿。
策展团队的技术人员尝试了多种方案，效果均不理想。眼看着预展日期临近，一种熟悉的、因事情脱离掌控而产生的无力感和焦躁，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那层本以为已经变薄的情感隔膜，似乎又隐隐有加厚的趋势。她感觉自己仿佛又被拖回了那个无法精准感知和表达世界的状态，只不过这次，阻碍她的不是内心，而是冰冷的技术壁垒。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想给沈聿怀发信息诉说烦恼，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苏黎世现在是傍晚，他可能还在工作。而且，这种纯粹的技术问题，告诉他有什么用呢？他擅长的是解读人心，不是调试投影仪。
一种混合着挫败和思念的情绪，让她鼻子发酸。她放下手机，将脸埋进臂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沈聿怀发来的信息。一如既往的简洁：「今日进展顺利？」
温念初看着那几个字，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复道：「遇到点麻烦，主展厅的投影色彩一直调不准，有点烦。」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没有过多渲染情绪。
信息发出去后，她以为会像往常一样，收到他理性的分析和建议，比如「检查设备色域设置」、「考虑环境光影响因子」之类。
然而，手机安静了。
几分钟后，她的笔记本电脑忽然响起了一个特殊的提示音——是沈聿怀常用的那个专业文献共享平台发出的视频通话请求。
温念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出现了沈聿怀的身影。他坐在书房里，穿着简单的深色家居服，背景是熟悉的书架。光线柔和，映照着他清隽的脸庞，神色是一贯的沉静。
“把投影区域的现场环境，和目前调试的效果，通过摄像头展示给我看。”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是医生面对疑难杂症时的专注。
温念初依言，拿起笔记本电脑，走到展厅那面弧形墙前，调整摄像头角度，将现场环境和失真的投影效果展示给他。
沈聿怀凝神看着屏幕，眉头微蹙。他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说道：“现在，把你的色彩校准软件界面共享给我。”
温念初操作电脑，共享了屏幕。
接下来的一小时，变成了一场跨越七千公里的远程技术支援。沈聿怀没有亲自操作，而是用他那种独特的、条分缕析的方式引导她。
“问题可能不止在设备。人的视觉感知会受周围色彩和光线影响。尝试记录下墙壁涂层在自然光、暖光、冷光下的具体RGB数值。”
“忽略标准的色温曲线，根据你记忆中极光最真实的绿色，手动建立一个临时的色彩映射表。”
“注意环境光中可能存在的特定波段干扰，尝试用物理遮光的方式隔离后再测试。”
他的指令清晰、精准，完全不像一个外行。温念初这才想起，他早期的一些研究涉及视觉感知与神经科学的交叉领域，对色彩和光影的物理属性及心理影响有着深厚的理论储备。
她按照他的指引，一步步操作。过程中，因为反复调试和内心的焦灼，她的语气偶尔会带上些许不耐烦和沮丧。
视频那头的沈聿怀始终耐心。在她又一次因为效果不理想而叹气时，他忽然停下了指导，目光透过屏幕，沉静地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
“温念初，”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记住你在特罗姆瑟的感觉。不是机器记录的数据，是你当时‘感受’到的那种色彩的震撼与温度。你的眼睛，比任何仪器都更接近真实。”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的思路，也抚平了她心头的焦躁。
是啊，她一直在追求技术的精准，却忘了自己作为创作者、作为亲历者最宝贵的感知。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北极光在夜空中舞动时，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活生生的绿，那种冰冷与炽烈交织的视觉触感。
再次睁开眼时，她不再仅仅盯着参数。她结合沈聿怀提供的思路，大胆地摒弃了部分标准流程，加入了自己基于记忆和感觉的主观调整，甚至尝试了一种非常规的、叠加滤光片的方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屏幕上那片失真的绿色终于开始透出她记忆中的、带着微妙蓝调和银辉的、灵动而深邃的质感时，温念初几乎要欢呼出声！
“成功了！沈聿怀，你看！就是这个颜色！”她激动地对着摄像头喊道，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眼眶却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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