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散离永嘉,陈明易的酒半醒,就被吵吵嚷嚷闹了起来,才发觉戏班正在楠溪江的船上。
“尖天儿不得先上船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陈明易一只脚踏在船前,被身边同戏班的人猛地一拽。
陈明易平日里除却唱夫人戏,有着这份先天的优势外,全扮下琪儿,说白了就是生角。当初学戏的时候,学的也是下琪儿的戏……不过是扮夫人,戏班里无人能替罢了。
把陈明易拦下来这人,是附近有个戏班子刚才解散,并入进来,只见过陈明易演一场《南游》。
“好了好了,后面这《白罗衫》明易演的是继祖,有什么不能先上船的?”
班主明白这些刚被并进来的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是何情况,在原本的戏班里又担着主要的角色,来了自己这富玉班,成了跑龙套的,心里本就不是滋味。
于是,陈明易就成了他们针对的靶子。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班主心里有偏向,这群刚并进来不久的心里有芥蒂。
上了船,这吵吵闹闹也停了,陈明易开始看师兄递过来的戏单子——楠溪江下游有个村要给龙母娘娘贺寿,请了富玉班到庙里的戏台子上作戏,如今正在和众庙首敲定演些什么。
第一日白天和晚上的正戏都常见,一是《廻龙阁》、一是《珍珠塔》,第三日白天里作《白罗衫》,也是同母团圆的戏码,和当地龙母传说确也相配,到晚上便结束了。
“第二日的正戏做《紫阳观》和《醉幽州》?”陈明易看得皱眉,前者人物多,行当多,后者是乱弹腔的冷门戏,担心把这戏演砸了,“虽说并进来这玉春班里有不少可用的,但……”
方才上船的情景班主也看在眼里,心知这事确实难办,却不曾想陈明易的打算并非是怎么降服这群人:“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的本事也不错,倒不如第二日的正戏拿给他们来演,我作配。”
连演三天,原本对体力就是不小的消耗。况且《白罗衫》这一出,徐继祖的情感纠结颇为难演:待自己如亲子的养父,却也是杀父害母的仇人,新科状元凭一件白罗衫与母相认,原本是大喜一桩,生恩养恩到此时却难两全。
班主唱的是花脸,陈明易学的是小生,原本搭《紫阳观》的杜青、苏冰也是再合适不过,毕竟这事既涉及到包银的多少,也涉及到这戏作得如何。
演得好皆大欢喜,演到苦情的戏份,还能讨些赏钱。温州港往东做出海生意的不少,家底殷实,出手也是阔绰。
演不好,下次人家庙里作戏便不会再请——富玉班里闹闹也就算了,不好闹到戏台子上丢脸!
“这事我再想一想。”班主明白师弟的意思是不亏待他们,一视同仁。毕竟玉春班会散,主要是经营不善,倒怨不得演得不好。
谁知道这一拖,倒是拖出了事儿。因为登船这一事借题发挥,玉春班并进来这几位要走,像是那《西游记》里的八戒,这就分开了行李。
衣箱、盔箱里边儿,有打玉春班带过来的,原本演了几场也不至于混成一团,毕竟都有专门的师傅管着。
谁料想这一推一搡,眼看着到了瓯江,快碰上这江心屿的地方……衣箱师傅一个没站稳,险些被推到江里去!干脆插手不管了。
“吵什么?愿意走便走,富玉班不缺你们!”班主的火气上来,一声吼制住了喧闹的一群人。
演花脸的本就底气十足,这一声连带着船都在江心一阵颤,激荡起瓯江水痕,把船舱里的人都惹得心魂一震,却听“呲啦”一声……
戏服扯了!
这下闹的、起哄的都不做声了,船舱内彻底的安静下来。手里拿着块碎布的,恰是个玉春班并进来演小生的,定睛一看:手里扯碎的正是《白罗衫》里这素白白的“白罗衫”。
不难找,但这却是富玉班的资产,在衣箱里躺了十来年的。
? ?1《南游》、《南游大传》、夫人戏,即戏曲/曲艺里对“临水夫人”故事的演绎。
? 2《廻龙阁》有名《彩楼配》,即王宝钏、薛平贵。
? 3《醉幽州》是杨家将戏,属于“乱弹腔”。
? 4《紫阳观》属于“高腔”。
? ——除1外,资料来自《瓯剧艺术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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