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终于从粘稠的丝线,重新汇聚成瓢泼之势,狠狠砸在平安里七号老旧的瓦片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这声音盖过了屋内英姐压抑的啜泣,却盖不住李晚星擂鼓般的心跳和指尖下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脉搏。
她依旧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床沿,一只手被黄砚舟无意识地死死攥着,另一只手则轻柔地、一遍遍擦拭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迹。烛光跳跃,将他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映照得如同易碎的薄瓷。桌上,那本摊开的、浸染着黄继棠血迹与泪痕的日记,在昏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前的腥风血雨。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留下深刻的印记——林家的罪恶,黑虎堂的凶残,阿妈的惨死,祖父的血誓,还有那沉重如山的使命:“保护星儿!”
“星儿…”李晚星无声地呢喃着这个只存在于长辈口中、承载着血泪的乳名,滚烫的泪珠再次滑落,滴在黄砚舟冰凉的手背上,“我在这儿…阿妈,阿爸,黄伯伯…你们的星儿…在这儿…” 巨大的悲恸与一种迟来的归属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她终于明白自己是谁,为何会招致林家不遗余力的追杀,也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为她奄奄一息的男人,背负着怎样沉重而惨烈的家族宿命。
“砚舟…”她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脉搏的跳动,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快醒来…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个仇…苦不苦?” 想到他可能从小就背负着寻找“星儿”、向林家复仇的重担,在血海深仇中独自挣扎,她的心就疼得揪成一团。他那些深不见底的孤寂眼神,那些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此刻都有了最残酷的注解。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雨声,烛芯偶尔爆裂的噼啪声,还有黄砚舟时而沉重时而微弱的呼吸,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李晚星一动不动,像一尊守护的石像,眼睛熬得通红,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片刻。阿忠和英姐也守在门外,沉默如同两座沉重的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只是片刻。李晚星感到握在掌中的那只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的心猛地一缩,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
紧接着,黄砚舟浓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被狂风吹打的蝶翼。眉心痛苦地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喉咙里溢出破碎而模糊的呻吟,仿佛正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艰难跋涉。
“砚舟?砚舟你醒了?”李晚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小心翼翼地凑近,却又不敢惊扰他。
他的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茫然,没有焦点地对着屋顶昏暗的横梁。那空洞的灰败,让李晚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水…”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水!英姐!水!”李晚星几乎是立刻扭头喊道,声音带着哭腔的急切。
英姐早已端着温水和干净的棉布候在门边,闻声立刻快步进来。李晚星小心翼翼地托起黄砚舟的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英姐用湿润的棉布小心地沾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再一点点地喂入少量温水。
清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黄砚舟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痛楚攫住。背后的伤口在移动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上瞬间又沁出一层冷汗。
“别动…别动砚舟…”李晚星的心也跟着揪紧,连忙稳住他的身体,声音哽咽,“伤口刚缝好…不能动…”
剧痛如同最有效的清醒剂,强行将他涣散的神志从混沌的深渊拉回现实。黄砚舟的瞳孔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那张布满泪痕、写满焦灼与心疼的脸。
“晚…星…”他艰难地吐出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伤口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痛,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在!我在这儿!”李晚星连忙应道,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黄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单薄的肩膀,落在不远处那张小木桌上。昏黄的烛光下,那对严丝合缝、静静躺在一起的莲花玉佩,流转着温润而刺眼的光泽。旁边,摊开的日记本上,“保护星儿!此乃吾黄家未竟之志!”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底,也烫穿了他最后一丝试图逃避现实的屏障。
所有的记忆碎片——井底冰冷的铁盒、合二为一的玉佩、泛黄的绝笔信、染血的日记…还有他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一句“爱上了仇人之女”——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冲入脑海!
“呃…”他身体猛地一震,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比伤口更痛的,是心底那瞬间翻涌起的滔天巨浪——震惊、恍然、灭顶般的绝望,以及一种被命运狠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荒谬与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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