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静得能听见人呼吸的声音。
不,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气,仿佛那看不见的“邪祟”,会顺着呼吸,钻进人的身体里。
锦书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擦洗门槛了。
她拿着一块布,蹲在地上,一遍遍地擦,力气大得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
那块黄花梨木的门槛,被她擦得油光水滑,都能照出人影。
可她还是不停手。
殿里的宫女太监,走路都踮着脚,能不说话,绝不出声。
眼神交汇,也飞快地错开。
彼此都成了最危险的源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是我让小厨房熬的草药味,混合着角落里大蒜的辛辣,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恐惧发酵的酸腐气。
小邓子还躺在偏房,高烧不退。
太医每天来,每天都是同一副方子,每天都是那句“尽人事,听天命”。
我心里清楚,这病,药石无医。
“哐当——”
一声脆响,打破了殿内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吓得一抖,猛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女,叫春桃,她面前的地上,是一地碎瓷片,和一滩滚烫的水渍。
她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站着,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然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尖利,凄厉,充满了绝望。
她不是为打碎一个碗哭。
她是在为自己那条不知道还能活几天的命哭。
周围没有人敢上前。
锦书丢下抹布,快步走过去,拉住她。
“哭什么!晦气不晦气!”
锦-书的声音,又急又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走过去,拍了拍春桃的背。
“别怕,碎了就碎了,再去烧一壶就是。”
我的手碰到她单薄的脊背,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在筛糠一样地抖。
她抬起头,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挂满了泪,和更深的恐惧。
“娘娘……我会不会死?”
我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下。
我能说什么?
我能告诉她,勤洗手,多通风,喝热水,就能对抗一场古代的瘟-疫吗?
连我自己都不信。
“不会的。”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我在这里,你们都不会有事。”
这句话,我说得毫无底气。
可殿里其他人,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变了。
从惊恐,变得依赖,甚至带上了一点狂热。
仿佛我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嫔妃,而是能驱魔辟邪的活神仙。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神棍,总能骗到那么多人。
因为在绝望面前,人需要的,不是真相。
是希望。
哪怕那希望,虚无缥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通报声。
“皇后娘娘宫里的张公公,前来问安。”
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客气。
我皱起眉。
皇后?
她派人来做什么?
我走到殿门口,果然看见一个面生的太监,站在院子中央,离殿门远远的。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果篮。
“林主子安好。”张公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却不往前走一步,“皇后娘娘听闻您宫里有奴才染了疾,心里记挂,特意让奴才送些新鲜的瓜果来,给主子去去火。”
记挂?
怕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我宫里的人病了,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承恩殿是不祥之地。
他站那么远,连院门都不进,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哪里是送瓜果,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这里,是疫-源。
“有劳张公公了。”我淡淡地说,“锦书,去接过来。”
“主子,这……”锦书有些犹豫。
“接过来,”我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的赏赐,岂有不接的道理。”
锦书硬着头皮,快步走过去,从那两个小太监手里接过果篮。
那两个小太监,像是甩掉什么烫手山芋,放下东西,转身就跑。
张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匆匆告辞了。
我看着那两篮子水灵灵的蜜瓜和葡萄,心里一阵发冷。
“主子,这果子……”
“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我没回头。
锦书一愣,但还是应了声“是”。
我这举动,要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又是一桩“骄横跋扈,不敬中宫”的罪名。
可现在,我顾不上了。
谁知道这些东西,干不干净。
人心,有时候比邪祟,更毒。
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陛下的总管太监,高德庸。
他来的时候,没有通传,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就站在了院子里。
他比皇后的太监,站得更远。
他就站在那棵桂花树下,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布袍,看着我,神色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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