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参差的缝隙,在那片阴暗的区域投下诡异的光斑。
“就在那儿了。”杜若的声音不高,但穿透了早春的清冷空气,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风雪刮过枯枝时的冷冽质感。那不是询问,而是冰冷的确认。
话音落下,早已在后车厢里等得心急如焚的双胞胎姐妹如同得了特赦令箭的雀鸟。
“我去喊他们!”性子最急的云霞,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话音根本没落,人已像一阵突然刮起的小风,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咚”地一声就轻盈灵巧地跳到了地上。松软的泥地浸染了她的新鞋底边缘,她也浑不在意。
云彩也紧随其后跳下车,脚步同样飞快,但还残存着一点属于小女孩的矜持,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向刚被我和杜若扶下车的李冶和我:“夫人!老爷!你们等等!他们……他们认生得很!看见生人,特别是……”她目光扫过我们华贵的衣着和杜若那生人勿近的气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担忧写满了小脸——他们怕得根本不敢出来!
李冶挽着我的手臂,绣鞋踩在湿润松软的泥土上。她目光越过奔跑的双胞胎背影,投向那片死气沉沉、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窝棚废墟,眼神复杂得如同调色盘被打翻。那里有沉甸甸的期冀,怕孩子们已不在的深深忧虑,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顽固不化的温柔坚持。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心,那力度传递着她的决心。
“夫君,但愿……他们还在。”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风中,却又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云霞像只归心似箭的小鸟,飞快地扑到那片残垣断壁间。她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扒拉开地上横七竖八的障碍物——断裂的木板、半掩的碎砖头、早已腐朽的烂草席,动作麻利得像是在自家院子扫落叶。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变得响亮:“是我!云霞!还有云彩!是我们回来了!”她的喊声像小石子投入死水潭,“我们带吃的来了!真的!有好心人收留我们了!管吃!管住!还……还管读书学本事!是真的!!”
云霞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布包口一打开,一股浓郁诱人的麦香夹杂着杂粮特有的、令人心安的甜味瞬间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钩索,极其突兀而强势地刺破了废墟间那常年萦绕不散、令人作呕的垃圾酸腐味和墙壁深处透出的、深入骨髓的潮湿霉变气息。
空气,在那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凝固了!仿佛一张被拉到快要断裂的弓弦!
死寂的阴影里,有了回应。先是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一群受惊的老鼠在碎瓦砾堆下仓惶乱窜。紧接着,几个黑乎乎、裹满污垢的小脑袋极其谨慎地从那些仅存的、坍塌形成的“洞口”试探出来——有断墙上摇摇欲坠的豁口,有倾斜的巨大屋梁下勉强形成的危险三角空隙,甚至还有半张随风飘动的破草席后面露出的缝隙。
那些眼睛,在蓬乱肮脏得几乎纠结成块、难以分辨颜色的头发缝隙里眨巴着,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午后的日光算不得强烈,但落进这片常年不见光明的角落,却足以照亮一层灰黄色的浑浊。这浑浊来源于饥饿、疾病和长期的恐惧。此刻,这些浑浊的目光死死钉在我们这几个闯入者身上——衣着光鲜,干净得刺眼,带着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深感威胁的“外人”气息。
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几乎冻结了那片小小的空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仿佛连空气都被抽走的僵局里,云霞抖开的小布包里,那些还微微温热、黄澄澄的荞麦饽饽散发着天堂般的气息。饥饿!刻骨铭心的饥饿!这世上最原始最强大的本能,终于轰然炸响!
几个蜷缩在最前面阴影里、看起来稍微“胆大”一些(或者说饿得更凶)的小身影,喉咙处明显地上下剧烈滚动了几下。那些浑浊眼神里原本如同坚冰般的警惕和敌意,在这喷香麦味的持续冲击下,仿佛被热刀子劈开了一条裂缝!
一个身影动了。那是怎样一个动作?像风中一根最细最弱最胆怯的草茎,试探着伸出叶尖去触摸从未感受过的、不知是危险还是希望的触碰。一个瘦小得如同猿猴骨架的男孩,哆嗦着,带着一种随时准备缩回去的惊恐,从一道厚厚的、布满尘土的泥墙裂口后面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物”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只是几块胡乱拼凑、颜色难辨的破布片,堪堪能遮蔽某些要害部位。嶙峋的肋骨高高凸起,关节粗大得吓人的手肘裸露在初春微冷的空气中。
他踮着脚尖,脚尖深陷进淤泥,每一次移动都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他甚至屏住了呼吸,枯瘦如柴的手臂伸长得像要断裂,猛地一下从云霞刚抖开的布包上方掠过,精准又狼狈地抓走了一个饽饽!
然后,如同被滚烫的火炭烫到一般,他以惊人的速度缩回裂缝的阴影深处,仿佛那点温热的食物能融化他冻僵的身体,他把饽饽紧紧抱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个不断颤抖的、防御性的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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