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天色却依旧灰蒙蒙的,如同研不开的浓墨。汀兰水榭院中的几株老梅,枝头积雪未融,点缀着零星绽放的红萼,倔强地为这清冷冬日增添了一抹亮色。苏挽月临窗而立,指尖拂过冰凉的窗棂,目光似乎落在梅枝之上,心神却已飞至院墙之外,思量着即将到来的会面与小芸带回的消息。
“小姐,人带来了。”小芸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挽月转过身,见小芸引着一个身着半旧青布棉裙的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纤细,低着头,看不清全貌,但步履沉稳,姿态间并无寻常丫鬟的瑟缩之态。她走到离苏挽月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住脚步,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声音清冽平静:“奴婢拜见小姐。”
“抬起头来。”苏挽月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仪。
少女依言抬头。面容算不得十分美丽,但胜在清秀干净,眉眼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沉静,眼神澄澈,虽带着恭顺,却不显卑微,反而有种历经变故后的淡然。最特别的是一双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虽有些许冻疮的痕迹,但仍能看出并非做惯粗活的手。
苏挽月打量着她,心中已有几分满意。这气度,确不像寻常小户人家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原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苏挽月按照惯例询问,目光却锐利如刀,审视着对方最细微的反应。
少女眼帘微垂,恭敬答道:“回小姐话,奴婢本名已随旧主湮没,入京后牙婆随意唤作‘阿秀’。原籍江南清州,家中……已无亲人。”提及家人,她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旋即恢复平静。
“听闻你识得字,还会算数?”
“是。奴婢旧主家小姐待下宽和,许奴婢在书房伺候笔墨,耳濡目染,识得几个字,也略通些浅显账目。”阿秀的回答不卑不亢,既说明了技能的来源,又不过分自夸。
苏挽月微微颔首,转向旁边侍立的、一个看起来精明利索的婆子——正是小芸通过李婆子联系到的人牙子孙婆子。“孙婆婆,这丫头的来历,你可都核查清楚了?”
孙婆子连忙堆起笑脸,上前一步道:“回四小姐的话,老婆子敢用性命担保!这丫头确是江南那边犯事儿的陈通判府上出来的,官府的文书、牙行的契书都齐全着呢!陈通判是牵扯了钱粮上的案子,倒不是杀头的大罪,家眷仆从都是官卖。这丫头命不好,跟了这样的主家,但规矩品性是极好的,原先在陈府也是伺候小姐的一等丫鬟,针线、识字、算账都拿得起来。就是……嘿嘿,这身份有些尴尬,好多人家忌讳,所以一直没寻到合适的买主。四小姐若是瞧着还行,价格上好商量。”
苏挽月心中明了。犯官家奴,对许多讲究门第清白的人家来说确是忌讳,但对她而言,这种“污点”反而成为一种另类的“保险”——这样的人,不易被其他势力轻易渗透或收买,且往往更珍惜重新安稳下来的机会。
她沉吟片刻,目光重新落回阿秀身上,语气放缓了些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秀这名字过于俗气。既入我门庭,往事如烟,当有新始。你气质沉静,眸若星子,便赐名‘挽星’吧。望你如星辰,虽暂掩微光,终能找准其位,熠熠生辉。”
跪在地上的少女浑身微微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苏挽月,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赐名,尤其是蕴含如此期许的雅名,绝非寻常买卖奴婢的待遇。这意味着一份认可,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她眼圈微红,深深叩下头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比方才更多了几分坚定:“奴婢挽星,谢小姐赐名再造之恩!定当竭尽全力,侍奉小姐,绝无二心!”
“起来吧。”苏挽月虚扶了一下,对小芸吩咐道:“带挽星下去安置,换身暖和衣裳,熟悉一下水榭的规矩。日后,她便跟在你身边学着做事。”
“是,小姐。”小芸应下,亲切地拉起挽星的手,“挽星妹妹,跟我来吧。”
看着小芸带着新来的挽星退下,孙婆子也千恩万谢地拿了银钱离去,苏挽月才轻轻吁了口气。引入挽星,是她在培植自身势力道路上迈出的关键一步。此人是否真的可靠,尚需时日观察,但初步印象,确是可塑之才。
然而,这份因添人进口而带来的些许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午后,顾清风再次匆匆来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比昨日更深的忧色。
“小姐,情况有些不妙。”顾清风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便急切地开口,“原料之事,比我们预想的更棘手。我今日接连拜访了京城几家大的药材行,不是推说存货已尽,便是将价格抬高了五成不止!甚至有两家以往合作尚可的,也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
苏挽月眼神一凝:“可探听到背后缘由?”
顾清风压低了声音:“我使了些银子,从一家药行的伙计口中套出话来,说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要卡一卡‘霓裳’的脖子。虽未明言是谁,但能让这几家大药行同时忌惮的,绝非普通商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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