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帝的“明升暗降”之策,如同一张无形却坚韧的蛛网,将新晋镇国公萧煜悄然困于京城这座繁华的牢笼之中。昔日的征北大都督府邸,如今门庭若市,前来拜谒、攀附、乃至试探的官员络绎不绝,萧煜皆以伤病未愈、需静心休养为由,由心腹幕僚出面周旋,自己则深居简出,鲜少见客。
表面上看,他安然接受了这份被架空权力的“荣宠”,每日或在府中校场习武,或于书房研读兵书史册,沉静得仿佛真的甘于就此沉寂。然而,只有最亲近的侍卫才能偶尔从他凝望北疆方向的眼神中,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锐利与不甘。
与此同时,苏挽月的生活似乎也重归“正轨”。“霓裳”的生意因她在此次风波中若隐若现的作用与皇后一如既往的赏识而更加红火,甚至吸引了更多嗅觉敏锐的权贵家眷。她每日忙于打理铺子,照料伤势渐愈的石砚(虽如天字玖所言,武功难复,体质受损,但总算保住了性命,且头脑依旧机敏,开始帮着顾清风处理些文书账目),应对各方或明或暗的接触,同样忙碌而低调。
两人仿佛被无形的洪流推着,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交集甚少。但彼此的消息,却总能通过顾清风、萧锐或是玄甲卫那隐秘的渠道,精准地传递到对方手中。
这一夜,月华如水,清辉遍洒京城,仿佛要洗涤尽前些时日的血腥与阴霾。临近子时,一条以玄甲卫特殊暗号书写的简短讯息,被一枚小巧的弩箭,悄无声息地送入了苏挽月的挽月小筑。
“戌时三刻,西城楼。”
没有落款,但苏挽月瞬间便知来自何人。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轻轻悸动了一下。自宫变那夜遥遥相望,至凯旋宴上惊鸿一瞥,再至如今风波暂息,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重重人影与纷扰世事。今夜之约,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犹豫,对挽星简单交代了一句,便披上一件素色的斗篷,悄然出门,未带任何随从。
西城楼并非军事要地,平日只有零星兵丁巡逻,此刻在月光下更显寂静。苏挽月沿着冰冷的石阶缓缓而上,刚到城楼平台,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负手立于雉堞之前,玄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轮廓。
听到脚步声,萧煜转过身。多日未见,他清瘦了些许,但眼神依旧深邃锐利,此刻在月光映照下,少了几分沙场的煞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素色斗篷衬得她容颜清丽,眸光沉静,如同月下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苏挽月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城外月光下朦胧的山峦与旷野,夜风拂面,带着初春的微寒与草木清香。“这里视野很好。”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尴尬,反而有种历经生死、无需多言的默契。
“石砚那孩子,如何了?”萧煜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心。他已知晓石砚为救苏挽月重伤之事。
“性命无碍了,只是……日后恐难习武,需仔细将养。”苏挽月轻声回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与后怕,“若非他……”
“我明白。”萧煜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你身边能有如此忠勇之人,是你的福气,也是他的造化。待他再好些,我府中有几株上好的老山参,给他送去补补元气。”
“多谢。”苏挽月抬眼看他,月光下,他侧脸线条冷硬,但提及石砚时,眼神却难得温和。她转而问道:“你呢?近日……可还习惯?”
萧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弧度,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习惯?谈何习惯。从前在北疆,纵马驰骋,号令千军,虽刀光剑影,却快意恩仇。如今困在这四方城内,每日应对的都是虚与委蛇、绵里藏针,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耗心神。”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挽月,你可知道,有时候,我真想不管不顾,抛下这所谓的国公之位,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苏挽月心中一震,看向他。只见他眼中确有片刻的向往与挣扎,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理智压下。
“但是,我不能。”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坚定,“镇北王府上下数百口,北疆数十万信赖我的将士百姓,还有……你。我若一走了之,他们该如何?陛下与储君的猜忌,不会因我的离开而消失,反而会转嫁到他们身上。更何况,这天下,也并非只有京城这一处漩涡。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话语,坦诚而清醒,带着背负重任的无奈与担当。苏挽月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理解,更有一种与他同在此局中的坚定。
“我从未想过要你离开。”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萧煜,从你在我痴傻时未曾放弃婚约,到后来一次次在我危难时伸出援手,再到宫变之夜你我隔空联手……我们早已在同一条船上,风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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