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独坐在格物院偏厦的实验室里,窗外是汉中三月温润的夜,室内却弥漫着硝石、硫磺的刺鼻气味,混杂着各种胶质失败的焦糊味。她纤细的指尖沾满了黏腻的桃胶,正小心翼翼地捻起案几上一枚再次碎裂的药弹残渣。那本该是承载着她“药弹一体”构想的枣核状物体,此刻却像被虫蛀过的枯果,裂成了不均匀的三瓣,里面的黑火药粉末洒了一案几。
这是第七次了。
案几一角,整齐排列着前六次失败的“遗骸”:用昂贵松香尝试的,脆得像琉璃,还没塞进枪管,在手中一捏就碎了;用鱼鳔胶熬制的,又黏稠得过分,不仅难以灌注模具,冷却后还牢牢粘在枪膛内壁,清理起来比重新装填一次还费时。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老工匠们带着关切和无奈的劝慰:“静姝姑娘,要不……先歇歇?这火药性子太烈,跟咱们平常用的胶啊漆的,怕是合不来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甩开那些杂音,目光有些疲惫地扫过凌乱的桌面。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院角一幕吸引了。
老工匠李三郎正就着油灯的微光,修复一柄损坏的锤子。他手中的木柄刚刚用胶粘合,正用粗砂纸细细打磨。那胶线凝固在木头的纹理缝隙里,呈现出深褐色,质地坚硬,在灯光下泛着类似金属的光泽。李三郎打磨得极为认真,砂纸与胶木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静姝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李伯,”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您这粘木柄用的是什么胶?”
李三郎闻声抬头,见是静姝,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憨厚的笑容,露出微黄的牙齿。他用沾着木屑的手指,指了指院外那棵在夜风中枝叶轻摇的老槐树:“回姑娘话,就是秋里收的槐豆子熬的胶。没啥稀奇的,就是费功夫——得用文火慢熬三个时辰,熬到那胶汁能拉出透亮的、不断的长丝,才算成了。粘木头、甚至粘些小铁器,都牢靠得很,就是熬起来太耗神。”
槐豆胶?粘木头…粘铁器…牢靠…
这几个词像闪电一样劈入了静姝混沌的脑海。她眼睛猛地亮了,所有的疲惫瞬间被一股沸腾的热流冲散。“多谢李伯!”她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提起裙摆,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朝着灶房的方向跑去,留下李三郎有些错愕地举着半成型的木柄。
灶房里,当值的伙夫早已歇下。静姝也顾不得许多,亲自挽起袖子,在一个小角落里清理出一个小灶台。她让被惊醒的伙夫帮忙架起一口专门用来做精细活的小铁锅,倒入白日里找来、晒干的槐豆,加上适量的清水。火光燃起,映照着她专注而明亮的眼眸。
槐豆在清水中慢慢翻滚,起初只泛起一些浅黄色的浮沫。熬到一个时辰,锅里的水色逐渐转为深褐,豆香混合着一种独特的植物胶质气味开始弥漫。静姝寸步不离,小心地控制着火候,不时用木勺轻轻搅动,防止粘锅。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时间在期待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直到将近三个时辰,东方的天际已微微泛白,锅里的汁液终于变得极其浓稠,用木勺挑起时,能拉出绵长而富有韧性的、琥珀色的丝线。
成功了!静姝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槐豆胶舀入一个干净的陶罐中。那胶体温润,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槐香。
她抱着这罐来之不易的宝贝返回实验室,天光已微亮。她严格按照脑海中计算了无数遍的比例——“火药三钱、槐豆胶一钱”,将黑色的火药粉末与温热的槐豆胶缓缓混合,用玉杵小心地、均匀地研磨、搅拌,直到两者彻底融合,形成一种深灰色、略带粘稠的膏状物。然后,她取来特制的青铜模具,将混合膏体小心地填充进去,中间再精准地嵌入一颗圆头的铅弹,用力压实。
一枚枚枣核状、带着湿润光泽的原始药弹雏形,被轻轻取出,整齐地排列在铺着细麻布的竹匾里,放置在通风的窗下等待晾干。
半个时辰后,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静姝屏住呼吸,捏起一枚已经变得坚硬、触手紧实的成型药弹。它通体呈深灰褐色,表面光滑,铅弹头与药体结合得天衣无缝。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捏着,轻轻往旁边的石质台面上一磕。
“嗒”的一声轻响,药弹在石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静姝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急忙凑近仔细查看——药弹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裂纹!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般涌来,冲垮了连日来的焦虑与疲惫。
“快!架靶!试射!”她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句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小心地用双手捧起那几枚成功的药弹,像捧着稀世珍宝,冲向格物院旁边的小校场。
她的呼喊惊动了院内的工匠们,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围拢过来。消息像长了翅膀,也飞到了墨涵那里。他正与徐庶商议春耕事宜,闻讯立刻中断了会议,带着一名负责军械的校尉快步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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