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的紫禁城,是一年中最秾丽的时节。御花园里像是被老天爷打翻了胭脂盒,牡丹开得正盛,芍药还带着半开的娇羞,可最惹眼的还要数蔷薇——爬满竹架的藤蔓上,深浅不一的粉、红、白、黄挤挤挨挨地缀着,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甜香,浓得化不开,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蜂蝶在花丛里穿来穿去,嗡嗡地闹着,倒让这寂静的宫苑多了几分活气。
这日清晨天刚亮,澜翠就借着去前院取东西的由头,绕去了李公公常待的茶水房。李公公是苏培盛的徒弟,跟着四爷身边当差,消息最是灵通。她蹲在墙角帮着劈了会儿柴,才装作不经意地问:“李公公,今儿天儿真好,四爷午后会不会去园子里走走呀?”
李公公拿火钳拨了拨灶膛,火星子噼啪跳着,含糊道:“不好说呢。不过刚听苏总管吩咐,让人在蔷薇架下摆了桌椅茶具,许是得闲会去坐坐。”
澜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谢了李公公,转身就往漱玉轩跑。进了院门就直着嗓子喊:“主子!主子!有信儿了!”
金玉妍正对镜梳妆。黄铜镜面擦得锃亮,映出她素净的面容——眉尖轻轻蹙着,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听见澜翠的声音,她手中的玉梳微微一顿,梳齿划过发丝,留下一道浅痕。“慌什么?”她慢悠悠地放下玉梳,指尖捻起鬓边的碎发,“仔细摔着。”
澜翠跑到镜前,喘得胸口起伏:“主子,李公公说……说四爷今儿午后得闲,许是要去蔷薇架下小坐呢!”她搓着手,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主子,要不要赶紧准备准备?奴婢去把那件孔雀蓝的旗装找出来?或是……或是奴婢去库房取那支赤金点翠簪子?”
金玉妍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她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五月,蔷薇开得正好的时节。那时的她才十六岁,刚进府不久,听闻四爷要来蔷薇架,特意让澜翠寻出一身艳红的舞衣——那衣料是江南织造送的,薄得像蝉翼,裙摆上缝着金箔片,一动就闪得人睁不开眼。她在蔷薇架下跳了支胡旋舞,转得裙摆飞起来,像朵炸开的花。弘历当时确实笑了,多看了两眼,可转头富察福晋就拉着她的手说:“妹妹年轻活泼是好,只是这舞太过张扬,怕是不合规矩。”那语气软和,却让她在众人面前落了个“轻浮”的名声。
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去取那件月白色的旗装来。”金玉妍放下玉梳,声音平静无波,像没被风吹过的湖面。
澜翠愣了愣,眼睛瞪得圆圆的:“那件?主子,那件是不是太素净了些?”她急得往前凑了凑,“奴婢记得库房里还有件水红色的,绣着百蝶穿花纹,针脚可细了,衬主子的肤色正好……”
“就月白的。”金玉妍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刚进府第二个月,弘历路过漱玉轩,见她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站在海棠树下摘花,淡淡说了句:“你皮肤白,穿素净些好看。”那时她只当是随口一说,还偷偷委屈了半天,如今想来,倒是摸清了几分他的喜好——他见惯了高曦月那样的明艳,或许更稀罕这份清净。
澜翠虽不解,却还是听话地去了。那件月白旗装是苏杭进贡的软缎所制,料子细腻光滑,摸着手心发暖,在光下还透着淡淡的珠光。袖口和衣襟处用淡粉丝线绣了几朵半开的蔷薇,针脚细得像头发丝,花蕊以金线勾勒,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雅致却不张扬。澜翠替她更衣时,手指拂过衣料,忍不住赞叹:“主子穿这身真是好看,像月下的仙子似的,比那些穿红戴绿的顺眼多了。”
金玉妍对镜整理衣襟,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似不经意,实则处处用心。太扎眼的会被当成靶子,太寒酸的又显得落魄,这月白色,正好卡在“顺眼”与“不张扬”之间。
梳妆完毕,她不让澜翠跟着,只提了个小巧的藤编篮子——篮子是她让小桃编的,柳条细细的,还刷了层清漆,提着不硌手。篮子里放着今早刚摘的鲜果:一捧红艳艳的樱桃,颗颗都选了最圆的,蒂头还带着绿;几颗黄澄澄的杏子,用软纸包着,怕磕坏了;还有一小串晶莹的葡萄,紫得发黑,一看就甜。都是漱玉轩院里那几棵果树上结的,算不得名贵,却胜在新鲜可人,比府里果园统一送来的多了几分“自己家的”野趣。
午后的阳光热烘烘的,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叶,在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子。金玉妍缓步而行,裙裾拂过路边的青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惊得几只蚂蚁慌忙逃窜。越近蔷薇架,花香越发浓郁,甜得有些发腻,却又让人舍不得躲开。大丛大丛的蔷薇攀爬在竹架上,形成一道绚烂的花墙——粉的似霞,红的似火,白的像雪,在绿叶映衬下格外夺目,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地落,像下了场花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