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总带着点不肯退去的凉意,清晨的风掠过琉璃瓦时还裹着料峭,可四皇子府邸的朱漆大门内,早被一片暖意烘得融融。今日是太后六十寿辰,天还没亮透,府门前的青石路上就轧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那是最早来贺寿的勋贵们留下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悬着鎏金的字匾额,匾额两侧的廊下,九九八十一盏红纱宫灯从檐角垂落,灯笼里的烛火被风一吹,晃得青石板路都泛着暖融融的光,连路边石缝里钻出的青苔,都像是沾了层胭脂色。
戏台上的锣鼓敲得正热闹,《麻姑献寿》的调子咿咿呀呀漫出来,混着宾客们的谈笑声往四处飘。几个穿青布衫的小厮正踮着脚往戏台前凑,被管事的用手里的旱烟杆敲了敲后背:没规矩的东西!仔细惊了贵人,还不快去给西跨院的宾客添茶?小厮们吐了吐舌头,拎着铜茶壶往回廊那头跑,跑过月洞门时,正撞见高曦月从垂花门进来。
一阵风恰好卷过,吹得她石榴红旗装的下摆作响。那身衣裳是江南新贡的云锦,金线在料子底下暗绣着百蝶穿花纹样,她走得稍快些,阳光落在衣料上,金蝶像是活了似的在红底上飞,连垂在肩头的流苏都跟着闪。几个站在回廊下的年轻女眷没忍住,凑在一块儿咬起了耳朵。
瞧瞧那料子,怕是今年江南贡的头一份云锦吧?穿水绿衣裳的姑娘往高曦月那边瞥了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说去年江南织造总共就织了两匹,一匹给了皇后娘娘,另一匹竟到了她手里。
旁边穿粉红袄子的轻轻了声:料子金贵有什么用?你看那款式——哪有旗装收这么紧的腰身?还有那袖口,宽得快拖到地上了,分明是学着汉女的样子改的,也不怕宫里说她逾制。话虽这么说,眼神却黏在高曦月身上没移开——谁都得承认,这么一身红穿在她身上,真像朵开得正盛的石榴花,亮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高曦月早听见了她们的议论,却连眼角都没扫过去。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落在了正给太后奉茶的金玉妍身上。
金玉妍就站在主桌旁,手里端着个白瓷茶盏,淡青色的常服在一群珠光宝气的女眷里显得格外素净。发间没插什么值钱的首饰,就一支素银簪子别着头发,簪头连颗珠子都没有。可偏偏是这份素净,让她在闹哄哄的花厅里显出几分不同来——像株被春雨洗过的兰草,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反倒比周围那些插金戴银的更惹眼。
高曦月的唇角勾了勾,一丝冷笑快得没人察觉。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是她母亲给的,水头足得能映出人影,此刻被她捻在指腹上,冰凉的触感压着心里的火气——凭什么?一个李朝来的庶女,不过是父亲送进宫里的棋子,也配在太后面前装乖顺?
曦月姐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高曦月转头,见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穿着件藕荷色的衣裳,领口绣着几朵小莲花,看着倒清秀。她敷衍地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回金玉妍身上——这会儿金玉妍刚把茶盏递到太后面前,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什么,她弯着腰应着,侧脸在宫灯的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高曦月心里的火更旺了。
宴席设在府中最大的花厅,三十六张紫檀木八仙桌按亲疏远近排得整整齐齐。离主桌最近的是几位王爷王妃,再往外是公侯伯爵家的女眷,最外围才是些品级低些的官员家眷。主桌上铺着大红缂丝桌围,上面用金线绣着松鹤延年的纹样,太后端坐在上位,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抹额,手里捻着串东珠佛珠,满面红光地接受着儿孙们的叩拜。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三皇子带着王妃跪下磕头,王妃手里捧着个锦盒,打开来是支赤金点翠的凤凰步摇,宝石在灯底下闪得人眼晕。太后笑着点头:起来吧,有心了。
接着是四皇子弘历,他身后跟着富察氏。富察氏手里端着个白玉托盘,盘里放着盏玉雕的寿桃,玉质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孙儿孙媳恭祝皇祖母寿辰安康。弘历声音朗朗,富察氏也跟着屈膝行礼,动作端庄又得体。太后拉着富察氏的手拍了拍:还是你懂事,不像这些皮猴儿,就知道给我凑趣。
宾客们的贺礼流水似的送上来,有送字画的,有送古玩的,还有送奇珍异宝的,摆了满满一桌子。高曦月看着那些礼物,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父亲虽是镇国公,可比起皇子们来终究差了截,送的那对羊脂玉如意,在这些礼物里根本不显眼。
这时侍女们开始上菜了。一道道菜由小厮们托着,从月亮门外鱼贯而入:红烧熊掌装在描金的银盘里,油光锃亮;清蒸鲥鱼卧在白玉碟中,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还有蟹粉狮子头,做得比拳头还大,汤汁浓得能拉出丝来......侍女们捧着银酒壶穿梭其间,给宾客斟上陈年的梨花白,酒液清冽,还没沾唇就闻见淡淡的梨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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