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周泽靠在门边,消防斧横在膝上,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他的呼吸很轻,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
他抬起手,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着自己的掌心。掌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暗色,指甲缝也是黑的。这不是污垢,是血和某些更深层的东西混合后,留下的印记,如同树木的年轮,记录着他一步步坠入的深渊。
他很久没认真照过镜子了。
角落里有个半碎的穿衣镜,是之前与王睿搏斗时撞裂的,蛛网般的裂痕从中心辐射开来。他站起身,脚步无声,走到镜前。
镜子里的人影让他有瞬间的陌生感。
脸还是那张脸,轮廓依稀可辨,但仿佛被无形的手从内部重塑过。颧骨像山脊般突出,眼窝深陷成两个阴影,皮肤是一种缺乏生气的灰白,像是久未见光。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是眼神。
那里面有种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不是疯狂,疯狂是炽热而外放的。这是一种更冷、更内敛的东西,像深潭底部沉淀了千年的寒铁,光滑,坚硬,吸收掉所有光线和温度。看人的时候,这双眼睛不再有明确的焦点,而是像在无声地丈量,在冷静地评估,像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审视陷阱旁的足迹,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他尝试扯动嘴角,想做出一个类似回忆中“笑”的表情。镜子里的人影脸部肌肉僵硬地牵动了一下,效果却令人不适,嘴角的弧度生硬而扭曲,像戴了一张不合尺寸的、劣质的人皮面具,底下掩盖的是空洞与麻木。
这就是现在的他。
吃掉李浩的时候,胃里翻江倒海,夜里会被无声的尖叫惊醒。处理王睿时,握着碎玻璃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血腥味让他干呕。现在不会了。胃里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沉甸甸的,隔绝了大部分生理性的反应。手很稳,稳得可以握着斧头,精准地劈开任何需要劈开的东西——无论是撬门的木框,还是曾经兄弟的骨骼。那种曾经撕裂心肺的负罪感,如今也淡了,化作一种沉重的、但可以承受的背景噪音,如同窗外的雨。
他撩起左臂的袖子。那道银纹安静地伏在苍白的皮肤下,比之前长了一小截,线条更加清晰、流畅,像拥有自己生命的奇异藤蔓。它微微搏动着,传递来一种冰冷的充实感和力量感。这是他在这个崩塌世界里唯一的锚点,是黑暗中摸索到的第一根、也是唯一一根救命绳索。为了抓住它,他付出了无法计算的代价,而这一切,在生存的本能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他还需要更多,更强。
老张必须死。
这个念头清晰、坚硬,如同刻在骨头上的法则。不是因为愤怒或仇恨,那只是一种基于生存逻辑的纯粹判断。就像渴了要饮水,饿了要进食,威胁,就必须清除。老张是潜在的隐患,是可能暴露他银纹秘密、引来更可怕存在的导火索,所以,他必须从棋盘上消失。
他甚至能像解物理题一样,冷静地推演干掉老张可能带来的收益——或许能逼问出关于“收集者”和其他觉醒者的关键信息;或许老张本身也拥有银纹,那将是一份不错的“养料”;至少,也能夺取他可能藏匿的、宝贵的物资。
至于后果?大楼里其他幸存者的看法?可能的报复?这些模糊的概念,早已和那些关于公平、道德的教条一起,被埋葬在灾难发生前那个阳光慵懒的、再也回不去的下午了。
窗外的雨声更密集了,远处森林里传来的低沉吼叫似乎也近了些。这些声音以前会绷紧他的神经,现在听来,却像是这个扭曲世界固有的背景音,和他胃里的冰冷麻木、眼中的死寂衡量一样,成了他存在的常态一部分。
他放下袖子,银纹被布料遮盖,如同藏起了獠牙。他走回门边,重新坐下,抱起斧头,恢复成守候的姿态。
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人影消失了,但他清晰地知道,那就是他现在的模样。
一个剥离了多余情感,为了活下去,可以并将继续践踏一切的存在。
喉咙里干得发紧。他拿起旁边所剩不多的水瓶,拧开,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滋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动作机械,精准,如同给一件需要维护的杀戮器械上油,确保其在接下来的狩猎中,能发挥出最佳效能。
雨还在下。他在等。等老张再次敲响这扇门,或者,等他找出老张的巢穴。
狩猎,即将开始。而这一次,猎手与猎物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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