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身边太监的离去,并未带来片刻安宁,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御茶膳房众人喘不过气。李总管的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林怀仁和那瓶惹祸的阿魏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为一声不耐的冷哼,拂袖回了自己的值房。
胡厨役躲在人后,嘴角那抹阴笑几乎掩饰不住。他知道,火已经点着,只待东风。
林怀仁依旧跪在原地,王守山陪在他身边,低声道:“怀仁,眼下只能等了。我已托人设法给太医署相熟的医正递了话,希望他能仗义执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膳房内气氛凝滞,唯有灶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利的通传:“老佛爷驾到——!”
轰!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所有人都骇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倒一片,连李总管也连滚爬爬地从值房里出来,匍匐在地。谁也没想到,太后竟会亲自驾临这烟熏火燎的御茶膳房!
慈禧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她虽年迈,但那双凤目扫过之处,依旧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浓烈的阿魏气味尚未完全散去,她刚一进门,眉头就紧紧蹙起,以帕掩鼻,声音冷得像冰:“哪个是林怀仁?那污浊之物何在?”
李总管冷汗涔涔,颤抖着指向依旧跪着的林怀仁和地上的琉璃瓶。
太后目光如刀,落在林怀仁身上:“抬起头来。”
林怀仁依言抬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努力保持着镇定。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声音陡然拔高,“竟敢将此等秽物带入御膳!你可知罪?!”
“奴才……奴才不敢!”林怀仁以头触地,“奴才所用阿魏,乃西域贡品,医书有载其药用,奴才仅取微量,意在增香辟秽,绝无亵渎圣驾之心!”
“巧言令色!”太后怒道,“太医!验!”
随行的一位太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那瓶阿魏,又凑近闻了闻,脸色也有些发白,跪奏道:“回老佛爷,此物确系阿魏,药性辛温,有消积杀虫之效。只是……只是其气臭秽,寻常多作外用,内服……需极其谨慎,用量不可过度。”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这东西味道太难闻,一般不往嘴里送。
太后脸色更加难看,眼看雷霆之怒就要降临。李总管伏在地上,浑身筛糠,已然准备弃车保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守山猛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老佛爷明鉴!林怀仁忠心可鉴,手艺更是膳房翘楚!他绝非那等孟浪之人!前次老佛爷凤体欠安,食欲不振,便是林怀仁献上‘雪霞羹’,得蒙老佛爷浅尝!今日之事,实是因他苦心钻研,欲将西域贡品之长处,融入天朝饮食,所用剂量,奴才等皆可作证,微乎其微,断不敢有损老佛爷圣体分毫啊!”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林怀仁过往的功劳和手艺,又将“使用阿魏”的动机拔高到对太后的忠心上,更是拉上众人作证用量微小。
太后闻言,神色微微一动。她确实记得那道清雅爽口的“雪霞羹”,对林怀仁这个名字也有了点模糊印象。目光再次扫过跪在地上,看似惶恐实则眼神清正的少年,又瞥了一眼那瓶惹事的阿魏,心中的怒火稍歇,但疑虑未消。
“哼,”太后冷哼一声,“纵然尔等巧舌如簧,此物气味污浊,终是不争之实!御膳之地,岂容此等秽气沾染!林怀仁,你既自诩手艺精湛,哀家便给你一个机会!”
她顿了顿,凤目环视这充斥着各种气味的膳房,随手一指旁边案板上备着的几样寻常食材——一块鸡胸肉,两个鸡蛋,一小把嫩豆苗,说道:“便用这几样,限你一炷香内,做一道菜来。若能让哀家满意,便恕你无罪。若不能……”后半句的威胁,不言而喻。
众人闻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鸡胸肉最是柴硬寡味,鸡蛋、豆苗更是寻常至极,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用这般简单的材料做出能让极其挑剔的太后满意的菜品,简直是难于登天!这分明是太后余怒未消,故意刁难!
胡厨役等人心中暗喜,只道林怀仁此次在劫难逃。
林怀仁也是心头一沉,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鸡胸肉……鸡蛋……豆苗……
“奴才……领旨。”他叩首,然后迅速起身,走到灶台前。
时间紧迫,他不再犹豫。取过那块鸡胸肉,运刀如飞,却不是切块,而是用刀背逆着纹理,一遍又一遍地细细捶打,直至肉质松散如棉。接着,他用刀刃将捶打好的鸡茸从砧板上刮下,放入细纱布中,浸入清水,轻轻揉搓,洗去部分血水和杂质,使鸡茸色泽更加洁白。
另一边,他分离蛋清蛋黄,只取蛋清,用筷子顺一个方向,拼命搅打。豆苗则只取最嫩的尖梢,快速焯水备用。
灶上坐上清水,火候控制在小滚未沸。林怀仁将处理好的洁白鸡茸与打发好的蛋清混合,加入极细的姜汁、少许盐和一点点淀粉水,顺着同一方向轻轻搅打上劲,直至成为均匀细腻的鸡茸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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