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覆盖了饱经创伤的安邑城。白天刻意营造的“决战”氛围,在城南被推向了高潮。
无数火把被点燃,汇成一片跳动的赤色海洋。人喊马嘶,金铁交鸣,军官粗豪的呼喝声,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车轴辚辚的滚动声……一切能制造大军集结、紧张备战的声响,都被刻意放大,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汉军的营帐被反复拆除又搭建,旗帜被频繁调动,营造出一种千军万马正在厉兵秣马的假象。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北武库坊附近。这里的汉军巡逻队似乎减少了,警戒哨位也显得“松懈”了许多,火光黯淡,人声稀疏,仿佛主力真的已被抽空,只留下一些疲惫的士兵在勉强维持秩序。
这种刻意的“空虚”,如同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饵。
武库坊深处,一间被重重守卫的阴暗库房内。王襄正焦躁地踱步。他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此刻盔甲残破,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凶狠如受伤的野狼。
一名浑身湿透、形如乞丐的“内应”(实则是韩信巧妙安排的诱饵)刚刚带来了那个“绝密”消息:汉军主力明日拂晓尽出城南,目标直指鸣条岗!城内,尤其是城南,极度空虚!这正是他突围求援,或与龙且里应外合,给予韩信致命一击的天赐良机!
“将军!机不可失啊!”一名心腹部将激动地低吼,“韩信小儿狂妄,竟敢倾巢而出!只要我们能突出去,找到龙且将军,约定信号,趁他大军出城,城内空虚之际,内外夹攻,安邑必可光复!魏王定会重赏!”
王襄眼中凶光闪烁,内心天人交战。突围,风险极大;但困守孤堡,粮草箭矢终有尽时,外援渺茫,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这“内应”的消息,与他白日观察到的城南异动完全吻合……巨大的诱惑和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疑虑。“赌了!”他猛地一拍桌案,“挑选最精锐的五十名弟兄!卸下重甲,只带短兵!三更时分,从‘水龙道’潜出!”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在断壁残垣间呜咽。城北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这里连接着城内庞大的污水渠系统,一个被厚重石板掩盖的出水口,悄然被从内部移开。污浊腐臭、冰冷刺骨的黑水缓缓流出,汇入城外一条同样不算宽阔的汾水支流。
几个黑影如同最熟练的水鬼,悄无声息地从那令人作呕的水流中冒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岸边无人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岸,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着身体,拧干湿透的、散发着恶臭的衣甲。
为首者,正是王襄!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河水冻得他牙齿打颤,但逃出生天的狂喜和即将扭转乾坤的激动,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就在王襄和他的数十名精锐亲兵,刚刚爬上岸,还未来得及完全摆脱水鬼般的狼狈,甚至有人还在低声咳嗽、吐出呛入的污水时——
“王将军,夤夜出行,别来无恙?”一个清冷、平静,却如同冰锥般刺入骨髓的声音,突兀地在他们头顶前方的黑暗中响起。
“唰——!”
“唰——!”
“唰——!”
仿佛变戏法一般,四周的黑暗瞬间被无数火把撕裂!炽热的光焰猛地腾起,将这片狭窄、泥泞、布满乱石的河滩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跳跃,映照出无数冰冷、坚硬、闪烁着死亡寒芒的箭镞——密密麻麻的汉军强弩手如同从地底钻出,早已占据了两岸所有的高地和有利位置,弓弦拉满,箭簇精准地指向河滩中央那几十个湿漉漉、惊骇欲绝的身影!
一张精心编织、无声无息的天罗地网,在收网的这一刻,显露出它狰狞致命的獠牙!狭小的河滩,瞬间变成了插翅难飞的绝地!
火光最盛处,韩信一身玄甲,按剑而立。冰冷的甲胄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射着幽暗而威严的光泽。
他面容沉静如水,没有丝毫胜利的骄矜,只有掌控一切的绝对冷静,那深邃的目光穿透跳跃的光影,牢牢锁定在河滩中央的王襄身上,仿佛早已洞悉他每一步的挣扎。
王襄的脸色在火光亮起的刹那,由惊愕转为难以置信,再由难以置信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巨大的恐惧和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韩信!”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奸贼!无耻之徒!竟敢以如此卑劣手段诈我!”他身边的亲兵也被这绝境激起了凶性,纷纷拔出兵器,背靠背围成一圈,发出困兽绝望的咆哮,眼神中充满了疯狂。
“放下兵器!”韩信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没有刻意加大音量,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主宰生死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王襄的怒吼和亲兵们的咆哮。
河滩上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汾水支流呜咽流淌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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