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晨曦穿透云层,在虞心苑积水的青石板上洒下斑驳光影。
昨夜风雨肆虐的痕迹随处可见——折断的树枝、散落的瓦片、被冲刷出的泥土,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潮湿与压抑。
暖阁内,虞瑶由侍女搀扶着起身,紫苏尚在归途之中。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唯有那双眸子因忧惧而异常明亮。她轻抚胸口,那里因兄长的失踪而时刻揪紧疼痛。
项羽早已起身,乌金甲胄未解,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玄色绣金蟠龙纹常服,重瞳之中血丝未退,守了她一夜,也怒火中烧地思忖了一夜。
见虞瑶坚持要参与追查,他眉头紧锁,第一反应仍是拒绝:瑶儿,你身子未愈,此事寡人自有决断,定能将那幕后之人揪出碎尸万段!
虞瑶轻轻摇头,握住他宽厚的手掌,声音虽轻却坚定:阿羽,我知你疼我。但兄长下落不明,我如何能安?我虽无力提剑擒贼,但或许...有别的法子能助你。
法子?项羽不解。
虞瑶深吸一口气,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我们在明,敌在暗,犹如盲人搏象。寻常拷问,若遇心志坚定或早有准备者,未必能得真相,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屈打成招,误导方向。
她顿了顿,观察着项羽的神色,继续道:医道亦讲求望闻问切,需静心观察,辨证施治。审问亦是如此,需察其言,观其色,窥其心。有时,疾言厉色固然能震慑宵小,但虚实结合,刚柔并济,或许更能令其心防松动,露出破绽。
她看向项羽,眼神清澈而认真:阿羽,你乃西楚霸王,威势无双,自是那疾风烈火,无人敢直视其锋。而我...或可为你之静水流深。你我一同问话,你主威压迫使其紧张,我则在一旁看似关切询问,或冷不防重提旧问细节。人在极度紧张下,若心存鬼胎,于细微处最易前后矛盾,心神失守。此亦合兵法中奇正相生之道。
项羽凝神听着,他虽不谙这些细致功夫,但虞瑶的话句句在理,且引用的兵法治道皆为他所认可。更重要的是,她眼中那份为了兄长不惜一切的坚持,让他无法再拒绝。他沉吟片刻,终是重重一点头:好!便依你。但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止,万不可强撑!
嗯,我会量力而行。虞瑶点头,一缕玄紫色的发丝自鬓角垂落,在那苍白的脸颊旁显得格外妖异。
项羽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缕发丝挽回她耳后,动作轻柔得与他征战沙场的形象判若两人。
虞瑶选择首先探视刘太公。当这个决定通过侍从传达出去时,苑中各方的反应各不相同——
吕雉在窗前微微一怔,手中的针线不觉停顿;审食其则在廊下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如鹰;而那位新来的、临时协助管教侍女的仆妇吴妪,正低头擦拭栏杆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中湿布险些脱落。她迅速稳住,复又用力擦拭起来,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但那片刻的凝滞,却未逃过隐在暗处的眼睛。
为何从他开始?项羽皱眉,这老儿吓破了胆,能问出什么?
虞瑶轻抚鬓角,玄紫色发丝在她指间缠绕:正因他最为脆弱。况且,我们此举名为探病,实为敲山震虎。我要看看,当我们关注太公时,哪些人会坐立不安。
刘太公的厢房内,光线晦暗,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草药味与老人身上特有的衰颓气息。老人蜷缩在榻上,一床薄被裹着干瘦的身躯,听到开门声,他像是受惊的雀鸟般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溢满惊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动作笨拙而慌乱,尽显羸弱。
“太公不必多礼。”虞瑶快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您身体不适,好生躺着便是。”
项羽立在房中,伟岸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本就压抑的空间,带来的无形威压让刘太公的呼吸愈发急促,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虞瑶顺势坐在榻边绣墩上,纤指自然地搭上老人枯瘦如柴、布满斑点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急促虚浮,杂乱无章。
片刻后,她轻声道:“太公脉象虚浮急促,如雀啄食,是惊惧过度、心肾不交之症,神不守舍,易生幻听幻视。”她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枚绣着缠枝莲纹的安神香囊置于枕边,“这是我特制的安神香,内有茯神、远志、合欢皮,佐以少许龙涎定惊,太公闻着或许能舒缓些。”
接着,她语气极其自然,如同闲话家常般问道:“昨夜风雨那么大,电闪雷鸣的,苑中树木摇撼作响,太公可曾听见什么异常的声响?譬如……不似风雨的脚步声?或是别的什么?”
刘太公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影子…有影子在窗外飘…飘来飘去…磨刀…霍霍的…他们…他们是要来杀我…杀我了……”他的声音嘶哑,充满恐惧,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污旧的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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