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吕雉喘息稍平,胸口不再剧烈起伏,虞瑶才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能让人沉溺其中的怜悯:“姐姐之苦,我心虽不能尽知,然亦能体谅一二。乱世飘萍,身不由己,其中酸楚,非外人能道。所以,我更好奇,姐姐如今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吗?”她问得直接,目光却柔和。
“活下去,难道还不够吗?”吕雉反问道,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灼热,情绪仍未完全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声音里带着一种偏执的坚定,“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一个失去丈夫爱重、无所依仗的女人,能活下去,本身就需要用尽全部力气、智慧乃至尊严!只有活着,喘着气,看着明天的太阳,才有以后,才有一切可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
她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这是她所有行为的核心目的,是一切算计与忍耐的出发点。
“活着自然重要,是一切之根本。”虞瑶颔首,表示理解,话锋却如同潺潺溪流,悄然一转,“但活着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有时选择与人方便,释放善意,或许自己前路也能因此得到更多方便与转机。譬如,”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更恳切,“关于我兄长子期失踪之事,姐姐久居苑中,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或许曾无意中瞥见什么异常,听到什么私语,甚至是某些被他人忽略的细微痕迹?若姐姐能提供一丝一毫的线索,助我寻回兄长,我虞瑶必感念于心,绝非虚言。姐姐在此处的处境,或许也能因此……有所不同。”
她终于再次抛出了真正的来意,目光恳切而锐利,带着不容迟疑的焦急。寻找虞子期,是她此刻最迫切、最核心的目标。
吕雉的眼皮微微一跳。她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划过案几上竹简的冰冷刻痕,仿佛在权衡利弊,计算着风险与收益。
殿内一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听得窗外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和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开口,语气变得极为谨慎,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王后兄妹情深,感天动地,实在令人动容。妾身虽困于此方寸之地,亦听闻大司徒乃国之栋梁,突然失踪,实在蹊跷万分,令人不安。若妾身知晓一二,于情于理,定然不敢有丝毫隐瞒。只是……”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面露难色,显得无比真诚,“只是妾身平日谨守本分,深居简出,对外界之事、苑外之闻,确实知之甚少,耳目闭塞。倒是那个仆妇吴妪,”
她话锋一转,巧妙地将焦点引开,“行踪诡秘,眼神闪烁,常于夜深人静之时出入偏僻角落,且似乎与苑外某些人等暗有联系,鬼鬼祟祟。王后与其在妾身这里浪费宝贵时间,不如集中精力,好好彻查审问于她。或许,从她身上,能挖出些旁人皆不知晓的关键内情。”
她再次坚决地将自己撇清,同时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调查方向,甚至可能是在祸水东引,将危险的视线转移到那个显然更有问题的吴妪身上。
“吴妪自然要审,而且会严加审问,这一点姐姐不必担心。”虞瑶并不意外她的回答,步步紧逼,不给她丝毫闪躲的空间,“但姐姐亦非寻常妇人,目光如炬,心思之缜密,洞察之敏锐,远非常人所能及。否则,白日里,众人皆未察觉,为何独独姐姐能一眼注意到吴妪鞋底那极其细微、且颜色奇特、来自特定地点的红泥?这份于细微处洞察真相的非凡能力,可是瞒不过人的。”
她再次提起这个关键细节,目光紧紧锁定吕雉的眼睛,不容她回避。
吕雉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粗糙的陶杯壁传来一丝暖意,杯中的茶水也因此漾起一圈极细却无法掩饰的涟漪。
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无端质疑的委屈与无奈,表演得恰到好处:“王后实在是谬赞了,愧不敢当。妾身当时也只是偶然得见,恰巧日光角度合适,觉得那泥土颜色奇特,迥异于常,故而多看了一眼,心中存了个疑问罢了。至于它具体来自何处,出自何地,妾身一个终日被困于此院的囚居之人,行动尚且不得自由,若不是那吴妪自己心虚紧张,说漏了嘴,妾身又如何能够得知?或许是王后麾下能人辈出,已然查证所知?妾身实不敢贪天之功,妄加揣测。” 她应对得滴水不漏,甚至反将一军,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
虞瑶心中暗忖,知道正面强攻难以突破吕雉这道坚固的心防。
她忽然转变了策略,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带着一种同为棋子的感慨,试图营造一种同盟的错觉:“姐姐可知,我有时深夜静思,觉得你我女子,生逢乱世,或许皆是这天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进退攻守,往往身不由己。然棋子若运用得当,洞察先机,或许亦能微妙地左右局部棋势,甚至影响大局。姐姐渴望生存,渴望重回自由;我渴望寻回兄长,手足重逢。你我所求,看似不同,或许……并非没有并行不悖、甚至相互助益的可能?” 她抛出一个诱人的饵,想看看吕雉究竟会作何反应。这是一个看似双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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