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郢旧都的残阳,将断壁残垣涂抹成一片凄艳的血色。
昔日的楚宫早已化为焦土,唯有几根巨大的、雕刻着蟠螭纹饰的断柱,如同巨兽的残骨,倔强地刺破荒烟蔓草。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火焦糊、血腥以及……腐烂的甜腥。
这里是秦将白起拔鄢郢后的人间地狱,流民如蚁,饿殍遍野。
一座勉强遮风挡雨的破败土地庙,成了临时的“医寮”。腐朽的门板被卸下当床,缺角的香案成了药台。
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泣、孩童虚弱的啼叫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末世的悲歌。
庙堂中央,一尊小小的青铜暖炉静静燃烧,散发出干燥的草药气息和微弱的热量。炉边,赤绾跪坐于一张褪色的蒲团上。
她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绛红色深衣,色泽浓郁如凝固的血液,宽大的袖口和裙裾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如同蝉翼脉络般的暗纹。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斜插一支造型古朴的青铜发簪,簪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蝉。
她的面容,在摇曳的炉火光晕中,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眉眼狭长上挑,唇色却异常嫣红,如同吸饱了鲜血。
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瞳仁深处仿佛沉淀着流转的、非人般的暗金碎芒,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
此刻,她正俯身查看一个躺在门板上的妇人。妇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腹部一道狰狞的刀伤已经溃烂发黑,散发着恶臭。
她身边依偎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脸脏污,眼睛哭得红肿,死死抓着母亲冰冷的手指。
“娘…娘…”小女孩的声音嘶哑微弱。
赤绾伸出右手。那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与唇色相呼应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蔻丹。指尖并未触碰伤口,而是悬停于妇人印堂上方三寸之处。
一点微弱的、带着奇异生机的碧绿色光芒在她指尖凝聚,如同夏夜流萤。
随着她指尖碧芒的流转,妇人印堂处,一丝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白色雾气被缓缓牵引而出。雾气中,隐约可见妇人模糊的面容,充满了痛苦与对幼女的不舍——这是即将溃散的残魂。
赤绾左手悄然探入袖中,握住了一面冰凉的物事。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古旧铜镜,镜背雕刻着繁复的云雷饕餮纹,中心镶嵌着一颗浑浊的暗黄色宝石。鬼谷秘宝——“噬魂鉴”。
她面上无悲无喜,唯有眼底那暗金碎芒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指尖牵引着那缕残魂雾气,缓缓移向袖中铜镜的镜面。
就在那缕残魂即将触及冰冷镜面的刹那——
“芷……芷夫人?!” 一声惊骇欲绝、带着极度恐惧的嘶哑尖叫,猛地从庙门口响起!
一个衣衫褴褛、瘸着一条腿、满脸风霜烙印的老兵,如同见了鬼魅般死死瞪着赤绾的脸,身体抖如筛糠,手指颤抖地指向她:“是…是你!楚王宫的芷夫人!不…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看着你被秦人的弩箭射穿…烧死在兰台!你…你是鬼!是厉鬼回来索命了!”
整个破庙瞬间死寂!所有伤患和流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赤绾那张妖异绝伦的脸上!惊恐、怀疑、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赤绾的动作骤然顿住。指尖那缕属于妇人的残魂雾气因施法中断,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消散于空气中。
门板上,那妇人身体猛地一抽,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断绝。小女孩茫然地看着母亲不再起伏的胸膛,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赤绾缓缓抬起头,狭长的眼眸转向门口那个惊恐的老兵。眼底的暗金碎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旋转起来,透出一种非人的冰冷与漠然。
“芷夫人?”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金玉摩擦的质感,慵懒而危险,“老人家,你认错人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笑意。
老兵被她看得浑身发冷,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不…不会错!你这张脸…兰台大火那晚…我就在宫墙上戍卫…我亲眼……”他语无伦次,恐惧已攫住了他的喉咙。
赤绾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落回那死去的妇人身上,又扫过她身边哭得几乎昏厥的小女孩。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在她眼底深处掠过,如同蜻蜓点水,瞬间消失。
“可惜了。”她低语,不知是惋惜那消散的残魂,还是别的什么。她收回悬空的手指,袖中的“噬魂鉴”悄然隐没。
她并未离开,反而俯下身,伸出那只涂着暗红蔻丹的手,轻轻覆在小女孩哭得滚烫的额头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的气息渡入。小女孩的哭嚎渐渐变成了抽噎,最终昏睡过去。
“带她去那边,喂些米汤。”赤绾对旁边一个呆愣的妇人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淡。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陈郢的废墟。破庙里燃起了几处微弱的篝火,驱散着些许寒意和恐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