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颜的决定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沉寂的宫廷深处激起千层暗涌。亲赴北疆?在箭伤未愈、朝堂反对声浪滔天、北疆局势混乱如沸粥之际?
“殿下三思!”周崇单膝跪地,甲胄铿锵,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与担忧,“北疆路途遥远,颠簸异常!您的伤势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且流言四起,民心浮动,更有不明势力暗中作祟,此行…凶险万分啊!”
连一向沉稳的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初颜时,眉宇间也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虑:“颜儿,你的心,父皇明白。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朝中非无人可用,何须你亲身犯险?那北疆,如今已成是非漩涡…”
“父皇!”初颜打断了皇帝的话,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绝,苍白的面容因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若不能亲眼去看那片焦土,亲手去摸那腐烂的根苗,亲耳去听灾民的哭嚎,儿臣…如何能辨得清这天灾与人祸?如何能堵得住那悠悠众口?又如何…能对得起鹰愁涧下,那些为护我而流的血,和千千万万双等着红焰薯活命的眼睛?”
她撩起宽大的衣袖,露出裹着厚厚白布、隐隐透出血迹的手臂,眼神却亮得惊人:“这点伤,死不了人。但若因畏缩不前,坐视红焰薯被污为‘瘟神之引’,坐视北疆希望尽毁,坐视奸佞得逞…那儿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皇帝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撼动的火焰,那与早逝皇后如出一辙的倔强,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朕给你三百御林精锐,由周崇统领,务必护你周全。另赐你尚方剑,北疆军政官员,凡有懈怠阻挠者,可先斩后奏!”
“谢父皇!”初颜深深一拜。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正在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听闻初颜执意亲赴北疆,她拨弄香灰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不知死活。也好…哀家倒要看看,她这副残躯,能在那穷山恶水的泥潭里,扑腾出几朵浪花来。传话给北边的人,‘好生照料’咱们这位心系万民的公主殿下。”
一场注定艰难而凶险的旅程开始了。初颜拒绝了舒适的銮驾,只选了一辆加固的马车,在三百御林精锐的拱卫下,轻装简从,日夜兼程,直奔北疆。路途的颠簸远超想象,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像有钝刀在切割她臂上的伤口。
随行的太医沈砚几乎寸步不离,汤药、换药不敢有丝毫懈怠。初颜的脸色在连续赶路中越来越差,苍白中透着一股青灰,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越来越炽热的火焰,穿透马车的帘幕,死死盯着北方那片未知的焦土。
十数日后,当车队终于驶入北疆地界,触目所及,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铅灰色。
天空是压抑的灰白,仿佛一块巨大的、肮脏的抹布悬在头顶,吝啬地不肯洒下半滴雨水。大地龟裂,纵横交错的裂口如同干渴濒死的巨兽张开的嘴巴,狰狞可怖。稀疏枯黄的杂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在灼热干燥的风中瑟瑟发抖。远处的山峦光秃秃的,裸露着嶙峋的褐色岩石,贫瘠得看不到一丝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绝望的燥热气息。偶尔能看到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土墙坍塌,门窗歪斜,显然早已人去屋空。路边间或能看到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或麻木地蜷缩在残垣断壁的阴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支突兀出现的、装备精良的队伍;或拖家带口,推着吱呀作响的破旧独轮车,车上堆着仅有的破烂家当,向着未知的方向缓慢蠕动。看到车队,他们浑浊的眼中没有好奇,只有深深的戒备和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水…给点水吧…”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同样瘦小、哭声微弱如猫崽的婴孩,突然扑倒在初颜马车前,枯槁的手伸向车轮,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周崇立刻示意侍卫上前。一名侍卫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妇人抢过水囊,没有自己喝,而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点水,滴进孩子干裂的嘴唇里。孩子贪婪地吮吸着,发出细微的呜咽。
初颜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一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这就是她云泽的子民!这就是她立志要改变的北疆!红焰薯…必须成功!
又行了大半日,终于抵达第一个、也是受灾最严重的试种点——黑石坳。
眼前的景象,比沿途所见更加触目惊心。
曾经被寄予厚望、刚刚翻整过的土地,此刻已化为一片焦黑狼藉!大片大片的土地被烈火舔舐过,留下丑陋的黑色疤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灰烬的气息。尚未被完全烧毁的田垄间,零星散落着一些焦黑蜷曲的藤蔓残骸,如同大地痛苦的抽搐。几株侥幸未被大火波及、或烧得不那么彻底的薯苗,此刻也呈现出一片死气沉沉的黄褐色,叶片上布满了令人恶心的孔洞,蔫头耷脑地垂着,根茎处裸露的土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深褐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