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一日一夜的狂暴雷雨,终于在黎明前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了一道缝隙,几缕微弱的、带着湿气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下来,洒在饱经摧残的黑石坳大地上。
积水在龟裂的沟壑里形成浑浊的小溪,缓缓流淌,冲刷着焦黑的泥土,露出底下更深层的、被雨水浸润成深褐色的土壤。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灰烬被雨水浸泡后特有的、带着一丝生腥的清新气息。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水洗般的淡蓝色。
“鹰嘴岩”洞内,篝火已经熄灭,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初颜依旧在昏睡,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沈砚靠在洞壁旁闭目养神,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小满蜷缩在初颜床铺旁的干草堆里,似乎是哭累了,终于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蹙着。
洞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周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换下了染血的甲胄,穿着普通的粗布短打,手臂和肩头的伤口已简单包扎过。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振奋,压低声音对沈砚道:“沈太医!快出来看!”
沈砚立刻起身,跟着周崇走出山洞。
眼前的景象,让连日来被阴霾笼罩的沈砚,心头猛地一颤!
只见下方焦黑狼藉的土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那是黑石坳幸存的农人,他们有的扛着锄头,有的背着简陋的藤筐,筐里装着的,赫然是沈砚带来的生石灰粉!他们自发地、沉默地,在泥泞不堪的田地里劳作着!
雨水浸泡后的土地变得格外湿软粘稠,每挖一锄下去都异常费力。人们挽着裤腿,赤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裤管和手臂上溅满了泥点。他们按照沈砚之前示范的方法,在重新规划出的田垄间挖出浅浅的沟,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藤筐里捧出雪白的生石灰粉,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希望种子,均匀地撒入沟底,再用湿漉漉的泥土仔细覆盖。
没有人说话,只有锄头掘土的沉闷声响,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和一种被绝望逼出来的、孤注一掷的狠劲。昨日的大火、李石头的惨死、公主的生死未卜…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但这白色的粉末,是公主和沈太医带来的唯一活路!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拼死抓住这最后的稻草!
“沈太医!周统领!”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农最先发现了站在高处的两人,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沾满泥巴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殿下…殿下好些了吗?”
“殿下吉人天相,已经醒了,正在静养!”周崇立刻大声回应,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大家辛苦了!殿下若知道大家如此齐心,定感欣慰!”
听到公主“醒了”的消息,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微弱的希望之光。人们相互看了一眼,手中的动作似乎更加卖力了。
“沈太医!”另一个中年汉子喊道,他指着不远处一片相对干燥、未被大火完全波及、撒了石灰粉后又经过一夜雨水冲刷的土地,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您快来看看!那…那是什么?”
沈砚和周崇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只见那片黑褐色的湿润土地上,在几株侥幸存活、叶片被虫啃食得如同破网但依旧顽强挺立的薯藤根部附近,几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色,正颤巍巍地钻出泥土!那是新发的薯苗嫩芽!它们在饱吸了雨水之后,在撒下石灰粉驱散了害虫威胁的土壤里,终于艰难地、却又无比倔强地探出了头
虽然只有寥寥几点嫩绿,在这片广袤的焦黑与泥泞中是如此渺小,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但它们的存在,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第一颗星火!是绝境中挣扎而出的第一缕生机!
沈砚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连日来的疲惫、忧虑、生死一线的惊险、面对阴谋的愤怒…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这几点微不足道却重逾千钧的嫩绿所击中!他踉跄一步,几乎要落下泪来。
“活了!活了!撒了灰的地方,苗活了!”人群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欢呼!那欢呼声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如同春雷滚过沉寂的大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振奋。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御林军士兵策马狂奔而来,脸上带着焦急,冲到近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报!周统领!沈太医!北疆刺史府急报!昨夜暴雨,上游青河水位暴涨,冲垮了黑石坳下游三十里外的‘葫芦口’堤坝!洪水…洪水正顺着河道倒灌,直逼黑石坳而来!沿途…沿途数个村庄已被淹没!刺史大人已带人去抢修,但水势太大,人手严重不足!请…请速做决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