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阳光洒在覆盖河间郡城的皑皑白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然而这光亮却驱不散城中的寒意,也照不透郡守府书房内那凝滞沉闷的空气。
郡守庞禄年约五旬,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一身簇新的五品官袍穿得一丝不苟。他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帘微垂,仿佛在专心致志地品茗,唯有偶尔抬起打量来客的眼神,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计算。
赵破虏坐在下首客位,虽已换过一身干净的棉袍,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和那股经年行伍磨砺出的锐气却无法掩盖。他身后站着两名随从,同样眼神警惕,身形挺拔。
“赵先生一路辛苦。”庞禄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圆滑,“听闻昨夜在靠山屯遭遇匪类袭击,本官闻讯甚是震惊,已下令郡尉全力缉拿凶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袭击公主殿下派来的赈灾天使,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语气显得义愤填膺,但赵破虏却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怒意。
“有劳郡守大人挂心。”赵破虏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些许毛贼,已被击退,并未造成太大损失。倒是靠山屯及周边村落灾情严重,百姓饥寒交迫,亟待救济。公主殿下心系北地子民,特命在下前来,一是巡查灾情,二是督促‘以工代赈’之策落实,三是协调就近调拨粮草事宜。”
他开门见山,直接将初颜公主的指令摆在了台面上。
庞禄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他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为难之色:“公主殿下仁德,体恤民瘼,下官感佩万分。只是……赵先生有所不知,此次雪灾实乃数十年罕见,河间郡受灾尤重,官仓存粮本就不丰,如今既要供应郡城军民,又要赈济四方灾民,实在是捉襟见肘,左支右绌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破虏的神色,继续道:“至于‘以工代赈’……想法是好的。可如今道路阻塞,民夫召集不易,器械缺乏,加之天寒地冻,效率低下,恐怕……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下官以为,当务之急,还是恳请朝廷速拨大批钱粮,方是正道。”
一番话,推诿、哭穷、质疑新政,可谓滴水不漏。
赵破虏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郡守大人的难处,殿下亦能体谅。然,殿下有言,‘事在人为’。官仓存粮几何,殿下已命户部重新核算,不日当有确数。至于‘以工代赈’,并非要求立刻疏通所有官道,可先从清理通往各县城、主要村镇及粮仓的道路开始,分段包干,即刻兑付口粮。百姓有了活路,自然愿意出力。若郡守大人觉得人手不足……”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庞禄:“殿下授权在下,可酌情征调部分郡兵,协助维持秩序,督促工程。同时,鼓励民间富户捐粮出力,朝廷自有褒奖。若有囤积居奇、阻挠赈济者,无论官绅,严惩不贷!”
最后一句,他稍稍加重了语气,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庞禄。
庞禄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他干笑两声,掩饰住瞬间的失态:“殿下思虑周详,下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配合赵先生推行新政。”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这赵破虏,看似一介武夫,言辞却如此犀利,句句戳中要害。核查存粮、征调郡兵、鼓励捐粮、严惩阻挠……这哪里是来赈灾的,分明是来夺权、来清算的!尤其是那句“无论官绅,严惩不贷”,更是让他脊背发凉。他庞禄在河间郡经营多年,名下田庄、关联商号囤积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如此甚好。”赵破虏见好就收,语气放缓,“殿下深知北地官员不易,只要诸位大人实心任事,与殿下同心协力,共度时艰,殿下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反之……”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两人心照不宣。
“是是是,下官明白,明白。”庞禄连忙应承,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他原本打算阳奉阴违,拖延搪塞,现在看来,这位公主派来的钦使,绝非易与之辈,背后站着的那位公主,更是个杀伐果断的主。昨夜靠山屯的刺杀失败,恐怕已经打草惊蛇。
“既如此,便请郡守大人即刻下令,召集郡中属官、以及各县令、县丞,明日在此商议具体赈灾章程与‘以工代赈’实施方案。同时,张贴告示,将殿下赈灾新政晓谕百姓,稳定民心。”赵破虏站起身,下达了明确的指令。
“下官遵命!”庞禄也连忙起身,躬身应道。
送走赵破虏一行,庞禄回到书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挥退左右,独自在房中焦躁地踱步。
“大人,情况不妙啊。”屏风后,转出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是他的心腹钱师爷,“这赵破虏来者不善,公主殿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核查存粮这一条,就足以让我们……”
“闭嘴!”庞禄低喝一声,烦躁地打断他,“本官难道不知道吗?”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清扫出来、却依旧泥泞冰冷的庭院,眼神变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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