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景琰带着满腔未能宣泄的怒火与惊疑,悻悻离去。墨玉轩内,那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松弛。
裴容端坐于书案之后,挺直的脊梁如同山岳,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泄露了他强行压制下的虚弱与痛楚。方才与三皇子那一番暗藏机锋的较量,看似他占据上风,实则对他尚未恢复的身体,是一次极大的消耗。
璃璟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快步走到小茶室,重新点燃了一炉安神香,那清冽宁和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戾气与不安。她又沏了一杯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
“千岁爷,您先喝口茶,缓一缓。”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裴容抬起眼,目光掠过她捧着茶杯的、微微颤抖的手,最终落在她写满关切的小脸上。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凤眼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许久,他才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相触,一触即分,却都感受到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微妙的战栗。
他低头,慢慢呷了一口温热的参茶,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似乎稍稍熨帖了翻腾的气血。
“吓到了?”他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问的却不再是恐惧,而是她面对三皇子时的镇定。
璃璟轻轻摇头,诚实地回答:“有千岁爷在,臣女不怕。” 顿了顿,她补充道,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这直言不讳的关心,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裴容冰冷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从未想过,在这步步惊心的深渊里,竟会有人如此纯粹地,只为他的安危而忧心。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波动,再抬起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一点余毒,不碍事。”他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静了。”
正如裴容所料,接下来的几日,裴府外松内紧,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裴容以“余毒未清,需静心休养”为由,告假暂不入宫,却也并未完全放下朝政。每日,依旧有各部官员的密报、东厂与锦衣卫的线报,通过曹焱或其他绝对心腹,源源不断地送入墨玉轩。
而他,大多时候只是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听着璃璟为他低声诵读那些密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一日好过一日,那双凤眼在聆听时,锐利如初,偶尔闪过深思熟虑的精光。
璃璟的嗓音清润柔和,咬字清晰,诵读时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仿佛能将那些枯燥甚至血腥的文字,都化作一段段平静的叙述。她不再仅仅是一个研墨的侍女,更像是一个被他纳入最核心权力圈子的、沉默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他有时会闭目养神,在她读完一段后,忽然开口,下达几句简短的指令,或是对某条信息提出精准的质疑。璃璟便会依言,用他书案上的朱笔,在那密报的空白处,留下他口述的批注。她的字迹,在他的刻意指点下,虽依旧清秀,却已隐隐带上了几分他笔力中的沉稳风骨。
这种无声的默契,在朝夕相处中,悄然滋长。
午后,若天气晴好,他偶尔会允许她搀扶着,在墨玉轩外的回廊下慢慢踱步。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很少交谈,只是静静地走着,听着风声鸟鸣,仿佛暂时脱离了外界的纷扰。
有一次,她扶着他走过那片曾处决张李二人的庭院。时过境迁,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唯有几片枯黄的落叶,昭示着季节的轮转。璃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裴容立刻察觉到了,他侧过头,目光掠过那片空地,语气平淡无波:“心软了?”
璃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们若得逞,死的便是臣女。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臣女明白。”
裴容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只是那扶着她手臂的力道,似乎微微重了一分。
这日晚间,璃璟伺候裴容用完药,正准备退出内室,却被他叫住。
“今日,不必回厢房了。”他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三皇子近日动向的密报,头也未抬地说道,“就在外间榻上歇下吧。”
璃璟一怔。虽然她近日守夜已是常事,但多是坐在绣墩上假寐,睡在外间榻上,却是头一遭。这无疑意味着更进一步的亲近与……信任。
“是。”她压下心中的一丝异样,低声应下。
外间的软榻早已被福伯布置得舒适暖和。璃璟和衣躺下,听着内室传来他翻阅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让她留在这里,并非全然出于需要照顾,更多的,是一种无形的宣告与保护。在这危机四伏的府邸,离他越近,某种程度上,便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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