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眠地湖泊边缘,在考古队员手中探铲、毛刷的谨慎操作下,原本坚实的土层如同被揭开的陈旧伤疤,一层层剥离。当最后一层薄土被小心移除,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深坑,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初冬苍白的阳光下,也暴露在每一个屏息凝神的人眼前。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与陈年腐朽的阴冷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坑底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心悸胆寒。那不是零散的遗骸,而是一座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无声的尸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难以计数。骨骼的姿态被永恒地定格在生命消逝前最后一刻的挣扎与绝望:有的蜷缩成一团,如同母体中未及降世的胎儿,寻求着最后的庇护;有的双臂奋力向上伸展,五指扭曲地张开,似乎想抓住一线生机或向苍天发出最后的控诉;更多的则呈现出极度痛苦的痉挛状态,骨骼关节扭曲变形,下颌骨大张,仿佛能穿越时空听到那无声的凄厉嘶吼。锈迹斑斑、布满绿锈的青铜戈矛、断裂的箭簇碎片、以及大量破碎的陶罐瓦器,散乱地夹杂在白骨之间,像是一场惨烈祭祀后凝固的祭品,无声地诉说着千年前的暴力与死亡。
叶天站在深坑边缘,凛冽的风吹动了他的衣角。他手中的直播设备稳稳地对准了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每一个细节,也将他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传递给了屏幕另一端万千紧张的观众。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现场的死寂,也穿透了屏幕前的喧嚣:
“诸位,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古代王权最为残酷、最为黑暗的具象化——殉葬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仔细观察这些骨骼的密集程度和它们扭曲的姿态。这不是自然死亡的安息,而是被强行剥夺生命的证据。他们,是在极度的惊恐中被活埋窒息,或者被残忍地处决后,像丢弃垃圾一样抛尸于此。”
他指向坑中一处相对密集的区域:“看这里,几具骨骼紧紧相拥,其中一个较小的骨骼依偎在较大的旁边,这极可能是母子或父子……他们甚至没能分开赴死。” 叶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道,“这些不幸的灵魂,可能是战败后被俘获的敌方士兵,可能是被奴役至死的工匠,也可能是陵墓主人生前身边侍奉的仆从、姬妾。在古代帝王的观念里,尤其是殷商时期达到顶峰的观念中,这些充满怨念、恐惧与不甘的灵魂所携带的‘生气’,被扭曲地认为能够滋养地脉,转化为守护陵寝的力量,维持龟眠地这种特殊风水格局的‘活力’与‘威势’。”
他顿了顿,加强了语气,引经据典:“这在《史记·殷本纪》中有明确记载,商王武丁去世后,殉葬者达百人之多。而《周礼》中虽对‘人殉’有所抑制的表述,但实际在周代早期乃至春秋战国时期,此风犹存。考古发现更是铁证如山!1976年发掘的安阳殷墟妇好墓,这位商王武丁最宠爱的妻子墓外,就发现了16具殉葬人骨,其中甚至有孩童。更令人发指的是,在陕西凤翔发现的秦公一号大墓(秦景公墓),墓中殉葬者多达186人!根据骨骼鉴定,包含了不同年龄、性别,甚至有被肢解的现象。而眼前我们龟眠地的这个殉葬坑……” 叶天环顾了一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规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其范围之广,白骨堆积之厚,初步目测,殉葬者数量恐怕不下于百人,其残酷程度,足以与那些历史上臭名昭着的殉葬遗址相提并论。这不仅仅是死亡,这是制度化的屠杀,是王权对生命最极致的蔑视!”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坑口发出的呜咽般的声音。考古队的领队陈教授,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者,推了推眼镜,声音沙哑地补充道:“叶天说得没错。从这些骨骼的姿态和坑内散落的兵器、简陋饰品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殉葬坑。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坑的位置正处于龟眠地风水格局中‘地气’汇聚的节点之一。古代堪舆术认为,以‘生魂’或‘怨气’镇守关键节点,能锁住地脉灵气,甚至形成‘阴煞’以抵御侵扰。这种观念,是驱动这种残忍行为的重要思想根源。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除了清理记录,更要通过体质人类学、DNA分析等手段,尽可能还原这些殉葬者的身份、来源和死亡方式,让历史不再沉默。”
就在这时,站在稍远处的何甜甜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她并非温室里的花朵,经历过数次考古现场的她也见过不少遗骸。但眼前这殉葬坑带来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那层层叠叠、姿态扭曲的白骨,像无数双从地狱伸出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那些散落在白骨间、早已失去光泽的骨质或石质简陋饰品——一枚穿孔的兽牙,一个磨制粗糙的骨环——仿佛一枚枚冰冷而尖锐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动了她记忆深处那扇沉重、尘封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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