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楼。
对于没有电梯的老旧公寓楼而言,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外卖员感到生理性抗拒的数字。林风刻意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让它显得粗重而短促,模拟着体力大量消耗后的状态。额角逼出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线汇聚,最终滴落在蓝色工装的前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甚至能感觉到小腿肌肉传来符合常理的酸胀感——这一切身体的“表演”,都是为了强化那个“平凡外卖员”的身份外壳,如同给一把利刃套上朴素的皮鞘。
顶楼的走廊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墙壁上剥落的墙皮像地图上的无名岛屿,裸露出的水泥基底颜色深沉。唯一一盏声控灯似乎患有严重的接触不良,在他沉重的脚步声停下后,它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发出“滋啦”的微弱电流声,最终不甘心地彻底熄灭,将1408号房门以及门前的一小片区域,彻底投入一种混杂着灰尘气息的、令人不安的昏暗之中。
光线主要来自走廊尽头那扇积满污垢的窗户,透进来的城市光污染被削弱成了惨淡的灰白色,勉强勾勒出门牌的轮廓。
他按下门铃。门内传来沉闷、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金属门链被拉开的、干涩的“哗啦”声响。门,只被拉开了一道窄缝,宽度刚够递出一个餐盒,以及露出一只向外窥探的眼睛。
一股复杂的气味率先从门缝里涌出,如同无形的触手——浓郁的、长时间浸泡的方便面汤料味,混合着高性能电子设备持续散热产生的、略带焦糊的塑料热气,更深层处,则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大量旧报纸受潮后散发出的霉味,又或者……是某种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透支后,从人体自然分泌中透出的、带着轻微腐败感的倦怠气息。
门后,是一张属于年轻男性的脸。但任何属于青春的活力似乎都已从这张脸上被抽干。皮肤是长期不见日光的、不健康的惨白,缺乏血色,像蒙着一层薄灰。眼窝深陷,周遭是浓重的、青黑色的阴影,仿佛连续熬了几个通宵。他的眼神涣散,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放大,失去了焦点,只是机械地落在林风手中的外卖袋上。一头显然是数日未洗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前,身上那件灰色的棉质T恤领口松垮,布满褶皱。
“外卖?”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声带许久未曾充分润滑,带着明显的熬夜痕迹和一种深切的疲惫。
“是的,您的麻辣烫,特辣。”林风将手中的餐袋向前递了递,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标准化、略带歉意的职业微笑,仿佛在为自己爬楼带来的轻微延迟表示歉意。“祝您用餐愉快。”
对方伸出手来接。那只手同样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手指修长,但指关节有些突兀地突出,指尖部位带着长时间、高强度敲击键盘留下的轻微磨损和死皮。这是一双属于程序员、或者深度网络用户的典型的手。
就在林风的指尖与对方冰凉、干燥的手腕皮肤发生极其短暂接触的瞬间——
嗡——!
并非物理世界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尖锐的鸣响!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刺入了林风的太阳穴深处!
紧接着,不是图像,不是声音,而是一股庞大、混乱、完全未经处理的、充斥着绝望、焦虑、麻木和强烈依赖感的信息洪流,蛮横地顺着那细微的物理接触点,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冲破了林风刻意维持的精神壁垒,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行扭曲的、闪烁着红色ERROR标记的代码,像失控的瀑布般疯狂滚动、闪烁,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视野。
一张因愤怒而扭曲、像素模糊却压迫感十足的人脸(是上司?项目经理?)在幻觉中无限放大,无声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要穿透这虚幻的影像,溅到他的脸上。
深夜空旷办公室的景象——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照亮着凌乱的办公桌,窗外是沉睡城市模糊的、遥远的灯火,唯一的声音是自己手指敲击机械键盘发出的、孤独而急促的“嗒嗒”声,如同濒死者的心跳。
强烈的生理不适感——胃部因过度咖啡因和饥饿引发的痉挛性抽搐,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胀痛,眼球干涩发烫,以及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无法抵御的沉重困倦,与神经高度紧绷带来的亢奋诡异交织,形成令人作呕的眩晕。
最后,是一个名字,一个意象,一个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散发着扭曲光芒的执念——“虚境”。 这不仅仅是某个网络游戏的名字,它更像是一个散发着诱人辉光的、具体的“空间”,一个可以彻底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现实压力的“完美彼方”。对“虚境”的渴望、依赖感,强烈到近乎病态,如同毒瘾发作时的渴求,灼烧着这具疲惫躯壳的灵魂。
这一切——混乱的代码、愤怒的面孔、孤独的办公室、生理的痛苦、对“虚境”的病态渴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又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只留下被粗暴蹂躏过的、嗡嗡作响的意识,以及一种强烈的、被强行塞入了不属于自己的、污浊生命碎片的恶心与排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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