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谚诰在青竹之上那番“随风而动”的表现,像一块骤然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乾元山太乙金光门的平静湖面激起了千层浪。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便传遍了大小观宇,连洒扫庭院的杂役都在私下议论那位“冯公子”的身手。有说他轻功已臻化境的,有猜他师承名门的,更有弟子翻出古籍,说这是失传已久的“天人合一”之境。
这些议论自然也飘进了后山紫霞洞的耳中。洞主灵虚真人,乃是太乙金光门的掌门,年过六旬却鹤发童颜,平日里深居简出,此刻正临窗静坐,指尖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侍立一旁的玄水道长将鹰嘴崖试艺的经过细细说完,末了补充道:“那冯公子的身法,已非‘云霞步’可比,倒像是……像是与山风竹影融为了一体。”灵虚真人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澈如秋水,映着窗外流转的云雾:“哦?能让你这般称赞,倒是个有趣的年轻人。”他指尖的念珠停了停,“明日,请他到听涛茶室来。”
次日辰时,冯谚诰踏着晨露往后山走去。引路的小道童脚步轻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道曲,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开阔——一座青瓦茶室依山而建,半悬在崖边,四周被苍翠的古松环绕,松涛阵阵,果然不负茶室名字“听涛”二字。茶室门楣上挂着块木匾,上书“观云”二字,笔力清逸,透着一股道法自然的意味。
“冯公子,请进。”门内传来一声温和的招呼。冯谚诰推门而入,只见茶室中央摆着一张梨花木茶案,案上青瓷茶具莹润如玉。灵虚真人正坐在案后,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见他进来,微微颔首:“小友请坐。”冯谚诰依言坐下,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茶室。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中云雾缭绕,竟与窗外的实景隐隐呼应。最奇的是案上的茶炉,一缕白色水汽袅袅升起,却不四散,反而顺着茶室的梁柱盘旋,仿佛有了灵性。“尝尝老道这‘云雾茶’。”灵虚真人提起茶壶,沸水注入茶杯的刹那,一股清冽的茶香骤然弥漫开来,带着山间晨露的甘醇。他执壶的手稳如磐石,水流细如银丝,不多不少,恰好注满三分之二杯,“此茶采自崖壁石缝,需得晨露未曦时采摘,用山泉水烹煮,方得真味。”冯谚诰端起茶杯,先闻其香,再浅啜一口,只觉一股清润之气从舌尖直抵丹田,连日来赶路的疲惫竟消去了大半。他放下茶杯,正欲道谢,却听灵虚真人开口问道:“小友可知,武学之要在何处?”这一问来得突然,却正触到冯谚诰这些日思索的核心。他沉吟片刻,拱手答道:“晚辈愚钝。初入江湖时,以为武学之要在招——一招一式练得精熟,便能克敌制胜;后来与人交手渐多,又觉在力,内力深厚者,往往能以力破巧;直到近日在鹰嘴崖试艺,才隐约觉得,或许在势。”“势?”灵虚真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指尖轻轻叩了叩茶案,“说得好。招、力、势,皆是武学之形,譬如这茶杯,可方可圆,可粗可细,形态万千。”他拿起一只空杯,对着阳光照了照,“但若无水,杯终究是空杯,徒有其形罢了。”
冯谚诰心中一动,想起自己这些年搜集的拳谱剑经,可不就像收集了满柜的空杯?他正欲开口,却听灵虚真人继续说道:“小友的武功,根基自成一派,不拘泥于招式套路,已然触摸到了‘势’的门槛,实属不易。”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但老道看你眉宇间藏着股锐气,似要将天下武学尽揽怀中,熔于一炉?”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冯谚诰心头炸开。他这些年行走江湖,从未对人言明心中宏愿,没想到竟被灵虚真人一语道破。他定了定神,坦然起身,对着灵虚真人深深一揖:“真人慧眼。晚辈确有此妄念,欲集天下武学之长,创一门前所未有的至高武学。”说完,他便垂首侍立,等着对方斥其狂妄。毕竟“至高武学”四字,放眼整个武林,也无人敢轻易说出口。却不料灵虚真人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抚掌轻笑:“好一个‘妄念’!老夫年轻时常说‘道法自然’,却也藏着‘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念头。年轻人有这般志向,是好事。”他指了指窗外翻涌的云海,“你看这云,聚则为海,散则为霞,形态千变万化,却始终不离‘水’之本。天下武学亦是如此。太乙金光门的‘踏雪无痕’,看似取的是风之迅捷、云之飘逸,但若只学那腾挪跳跃的架势,终究只得皮毛。”灵虚真人拿起茶壶,为冯谚诰续上茶水,“其根本,在于一个‘神’字——是顺应风的流向,感知云的轨迹,让心神与天地同频,方能踏空而行如履平地。小友若只取其形与势,便如缘木求鱼,得其表而失其里。天下武学,形也,势也,汝当求其神。”冯谚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想起自己之前临摹“踏雪无痕”身法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竟是忽略了这“神”字。“汝欲集大成,切记不可为‘形’所困。”灵虚真人的声音陡然郑重了些,“当今武林,少林派如泰山北斗,其拳法刚猛如雷霆,桩功稳固似磐石,旁人学去,多是模仿那出拳的力道、站桩的姿势,却不知少林武学的根基,在于‘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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