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泼洒在安乐镇外的山峦间。黑风洞藏在山坳深处，洞口的岩壁上长满了墨绿的苔藓，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像巨兽湿漉漉的皮肤。寒风穿过洞口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混杂着空地上鼎沸的人声，倒像是某种诡异的欢呼。
冯谚诰与兖姬伏在西侧的山岗上，身下的枯草结着薄霜，寒意透过衣衫渗进来，却冻不住眼底的清明。他们藏身的岩石后，恰好能将洞口的景象尽收眼底。空地上挤满了人，足有数百之众，都是镇上的百姓。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棉袄，有些人甚至还光着脚，在结了薄冰的地上瑟缩着，可脸上却泛着一种异样的潮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空地中央的高台，仿佛那里有能救他们脱离苦海的灵丹妙药。
高台是临时用土坯和木板搭成的，约莫丈余高，四周插着十几根火把，火苗蹿得老高，将台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石佛虎就站在高台中央，身披一件宽大的金色袈裟，那袈裟上绣着繁复的莲花纹样，在火光下闪着俗气的光。他手里握着一根枣木法杖，杖头雕着个咧嘴笑的弥勒佛，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狰狞。他背着手，挺着滚圆的肚子，目光扫过台下的信徒，神情肃穆得像真的在接引众生。
“冯大哥，你看那高台下的香炉。”兖姬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冯谚诰，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她的目光落在高台基座四周，那里摆着七只青铜香炉，炉口飘着袅袅青烟，正顺着风势向人群中弥漫。那七只香炉的位置很是讲究，呈勺状排列，恰如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共计七座，呈北斗之形排列。那迷香，定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冯谚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那些青烟比寻常檀香更淡，颜色偏粉，散在空气中几乎看不见，却能隐隐闻到那股甜腻的异香。他凝神观察那些靠近香炉的信徒，只见他们眼神更加涣散，嘴角甚至挂着痴痴的笑，显然已被迷香影响得不轻。兖姬的目光又移向高台两侧，那里站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都是教中的护教教徒。他们穿着统一的灰布短打，腰里系着红带，看起来颇为壮硕。可兖姬只看了片刻，便轻轻摇了摇头：“而且，你看那些护教的教徒，虽然手持棍棒，但下盘虚浮，呼吸紊乱，皆是些寻常壮汉，不足为惧。”她指着其中一个正打哈欠的壮汉：“你看他，站着都晃悠，脚步虚浮，显然没什么根基，不过是些被钱财收买的地痞无赖。”她的头脑在危急关头，反而愈发清醒。冯谚诰点头附和，他的目光早已锁定了石佛虎身边的四个汉子。那四人穿着黑色劲装，腰佩短刀，站在石佛虎身后，身形挺拔如松，双手抱在胸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呼吸悠长，胸口起伏细微，显然是练过些粗浅功夫的，虽算不得高手，却比那些护教教徒强上不少。“真正的威胁，只有那石佛虎，以及他身边那四个贴身护法。”冯谚诰沉声道，“那石佛虎气息沉凝，步履稳健，倒像是有些蛮力的练家子。”兖姬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只破其表，无济于事。”她转头看向冯谚诰，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我们不仅要揭穿他的骗局，更要让这些被蒙蔽的百姓亲眼看到真相，否则，就算我们今日打败了石佛虎，明日还会有‘石佛豹’、‘石佛狼’出现。”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到冯谚诰手中。纸包不大，却沉甸甸的，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这是我白日里在药铺买的几味药材，有白醋、硫磺、还有一些晒干的艾草。”她解释道，“家父的书中说，‘醉仙涎’最怕酸与刺激之物。这几样混在一起，遇火便会散发出辛辣之气，能破那迷香的药性。”她顿了顿，指着空地上那些狂热的信徒，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待会儿，你想办法制造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去毁了那些香炉。只要迷香一破，再将这些东西点燃，其辛辣之气，足以让大部分人清醒过来。”冯谚诰捏了捏手中的纸包，纸包边缘有些湿润，想必是白醋渗了出来。他抬头看向高台后方，那里便是黑风洞的洞口，黑漆漆的像一张巨口，吞噬着所有光线。“那洞里……”“那石佛虎自称神仙，吃穿用度定然奢靡，绝不会真的像苦行僧一般。”兖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百姓的供奉，那些钱财、粮食、衣物，定然都藏在洞中。你拖住石佛虎和那四个护法，我去找证据。人赃并获，方能让他百口莫辩。”她的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将计划的每一步都考虑得清清楚楚。冯谚诰看着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紧抿的嘴角和坚定的眼神。她没有半分武功，却拥有一颗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的头脑，这是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智慧，比蛮力更能撼动人心。“好，就依你所言。”冯谚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按了按腰间的剑柄，“你万事小心。那石佛虎，交给我。”兖姬点了点头，将头上的蓝布头巾又紧了紧，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借着岩石和灌木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高台后方绕去。她的身影很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冯谚诰则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将外罩的玄色披风解下，露出里面的青色劲装，腰间的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内息缓缓运转，如静水流深，沉稳而有力。这些日子在少林悟出的“根基”，此刻正化作脚下的沉稳，让他每一步都踏得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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