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秦衍朝看完了呈递上来的、关于黎沧及其家族背景的详尽资料,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资料里记载的过往,比他想像的还要黑暗和扭曲。一个自幼在极端虐待和血腥环境中长大,情感认知被彻底摧毁,仅依靠“服从命令”和“施加/承受痛苦”作为行为逻辑的人……皇帝把这把浸满毒液、已然扭曲变形了的刀塞到他手里,到底希望他如何“重新锻造”和“运用”?
这简直是个棘手的难题。常规的奖惩、道理灌输,对一个连“开心”为何物都无法理解的人来说,毫无意义。甚至连刑罚,对黎沧而言,都可能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他赖以确认自身存在的、扭曲的“需求”。
“阿轩,”太子放下资料,对身旁的洛轩说道,“这两天,就先让他在那屋子里待着养伤吧。”他需要时间理清思绪,找到一个切入点。直接放回去,显然不行,这把刀不仅伤敌,更可能反噬;留在身边,又该如何处置?
然而,这一“理”,就理到了泉添事件彻底平息,所有后续手尾都处理干净之后。
这段时间,黎沧严格遵守着洛轩那句“在屋子里好好养伤”的指令,当真一步未曾踏出过那间客房。房门并未上锁,但他将其视为一种“囚禁”,一种来自太子的、不容违背的命令。他每日沉默地进食,沉默地坐在床边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对他来说陌生而无关紧要的世界。
洛轩偶尔过来查看,见他如此,也有些无奈。太子忙于处理泉添事件的余波和后续布局,无暇分心顾及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审讯组长。洛轩只能吩咐仆人按时送饭,确保基本的生存需求。
绝对的静止和无所事事,对黎沧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多年来,他的生活被审讯室的日程、父亲的咆哮、犯人的惨叫以及无尽的疼痛填满。骤然间,所有这些外部刺激都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寂静。这种空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不,他无法准确命名这种情绪,只觉得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运转得异常艰涩、缓慢。
他被迫开始“思考”。用他那贫瘠而扭曲的思维模式,梳理着自己不堪回首的前半生。他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和那些他审讯过的、或者在外面看到的“正常人”不一样。但他无法理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错在不够服从吗?还是错在……不该收集证据扳倒父亲?可那是命令……不,那是他自己想要摆脱痛苦……摆脱痛苦是错的吗?他陷入了逻辑的怪圈,越想越是茫然,如同在迷雾中打转,找不到出口。
这天,太子终于抽出身,来到了这间客房。
黎沧正坐在床沿,对着墙壁发呆,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里。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迅速站好,垂下头:“见过殿下。”
“泉添的事儿已经结束了。”太子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你下属找过来说审讯组积压了好多事,要你回去。那你就收拾收拾,离开吧。”
底下审讯组的人确实来过几次,言辞恳切,但那并非今天,也并非太子此刻让他离开的主因。这只是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体面的借口。审讯组独立运作多年,除非遇到极其棘手的硬骨头,否则日常事务根本不需要组长时刻坐镇。
“……是。”黎沧低声应道,没有任何疑问或异议。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命令的转换——从“待在屋里”转换为“回去工作”。
太子看着他那副逆来顺受、毫无生气的样子,想到资料里记载的种种,心中那股混杂着厌恶、怜悯与无奈的情绪再次翻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准备离开。
“……殿下。”
就在太子即将踏出房门时,黎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
太子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黎沧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是在对抗某种来自本能深处的、陌生的冲动。他狼青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茫然,然后,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殿下可以……再赏我一顿罚吗?”
话一出口,连黎沧自己都愣住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太子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困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就像上次被太子鞭挞之后,他发现自己竟能在那极致的痛苦中,获得一种诡异的、前所未有的头脑清明,能够清晰地分析和思考一些平日无法想通的问题。可当伤势痊愈,疼痛消退,那种清明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大脑再次变得迟钝、麻木,被空洞和茫然充斥。他……似乎在无意识地寻求那种能够刺穿麻木的尖锐刺激。
太子缓缓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空洞的表象,直抵其扭曲的内核。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凝重。
黎沧被这目光看得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一种类似于……“后悔”和“紧张”的情绪,在他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细微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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