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内部的蛀虫,似乎总能在你最需要专注的时候,伸出它们阴暗的触角。
这一日,朱慈烺突然接到宋应星求见。老先生的脸色极其难看,手中紧紧攥着一卷账册。
“殿下,出事了!”宋应星快步闯进校场,声音里裹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颤抖,连手都在微微发颤,“工部拨付的五万两专款——就是用来采购精铁、硝石、猛火油的那笔,被人动了手脚!账面上是给足了,可实际发下来的根本不是现银,全是南京几家钱庄开的‘期票’,要等足足两月后才能兑付!”
他急得额角冒汗,话语更急:“可物料采买刻不容缓啊!高炉不能停火,燧发枪也等着零件;更要命的是,工匠们的饷银已经拖欠半月了,再拖下去,别说赶工,只怕人心先散了!”
朱慈烺眼中寒光骤然一闪,握着枪身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冷白。又是户部!又是这些藏在暗处的阴私手段!用两月后才能兑付的期票来搪塞,看似没拒拨款,实则比直接推诿更阴险——既拖慢了造械进度,又能把责任推给“钱庄兑付流程”,算盘打得真响!
“查!”朱慈烺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字字掷地有声,“给本王彻查到底!是谁在批文上画的押,经手款项的官吏姓甚名谁,还有那几家出具期票的钱庄,背后牵扯的人是谁——一五一十,全都查清楚,半点都不能漏!”
王公公躬身领命,脚步未作半分停留便转身离去,眼底闪过一丝厉色。东宫暗藏的眼线、负责侦缉的暗卫,在他的调度下再次悄然发动,如同细密的蛛网,无声地朝着户部、钱庄乃至相关官员的宅邸蔓延。
这一次,朱慈烺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隐忍——他要的早已不是处置几个跑腿的替罪羊,而是顺着这笔被动手脚的款项,挖出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揪出那些敢在军备上动手脚的蛀虫,彻底斩断这双伸向军资的黑手。
调查尚未有半分结果,北方布下的情报网络,却先一步传来了消息——一个石破天惊,却又让殿内众人早有预感的消息。
这消息没走任何正式军报渠道,而是由王公公手下一名夜不收,浑身浴血、断了一臂地拼死带回南京。他踉跄着扑到校场,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喊出那句话,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没了声息。
那夜不收被两名士卒抬到朱慈烺面前时,胸口的血窟窿还在汩汩渗血,气息已微弱得近乎断绝。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便彻底昏死过去。
但没人在意他的昏厥 ——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怀中那方被血浸透、却被护得严严实实的密报上。朱慈烺亲手拆开染血的封蜡,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迹虽被血水晕染,却字字清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揭示出那个足以让整个大明王朝地动山摇的噩耗:
“十一月……初三……宁武关……守将周遇吉……力战殉国……关城已破……”
王公公念出这几个字时,声音是抖的,手也是抖的。
朱慈烺僵在原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麻。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历史里宁武关血战的画面、周遇吉率残部死战到底的记载,那些曾被他视作“文字”的过往,此刻全都化作了滚烫的血与铁,狠狠撞在心上。
他早知道周遇吉的结局,早知道京师会破,可当这血淋淋的噩耗真的砸到面前时,那种被历史宿命牢牢扼住喉咙的沉重感,依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宁武关一破,李自成东进的道路上,便只剩下大同、宣府这两处未必靠得住的屏障,而后,便是……北京!
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碎了。
他没有像寻常少年那般惊慌失措,也没有伏在案前痛哭流涕,连肩膀都未垮下半分。只是沉默地立了片刻,再缓缓睁开眼时,先前眸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已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吓人,却又藏着能焚尽一切的暗流。
“消息,暂时封锁。”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像淬了冰般带着令人心悸的冷意,“此事,仅限于你我二人知晓。孙督师、史尚书那里,可稍后单独密告,叮嘱他们严守口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校场,语气不容置疑:“对外,只含糊传讯——宁武关战事依旧激烈,周总兵正率部顽强坚守,胜负尚未分明。在武英营准备好之前,任何恐慌,都不能出现。”
“是……”王公公咽了口唾沫,低声应道。
“另外,”朱慈烺的目光转向王公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先前压抑的冷意尽数凝聚在眼底,“户部那笔款项的猫腻,还有出具期票的几家钱庄,查得怎么样了?可有初步头绪?”
王公公顿时精神一振,忙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查探到实据的笃定:“回殿下,已有眉目!经手那笔期票批文的,是户部专管钱钞的一名郎中,此人与都察院的李沾是同科举人,平日往来甚密,私交极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