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城外的江水,用了整整三日,才渐渐冲刷去那刺目的暗红,但空气里弥漫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却顽固地萦绕不散,如同这场惨胜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影。江滩上,民夫和辅兵们沉默地收敛着阵亡将士的遗体,挖掘着巨大的合葬坑。伤兵的哀嚎声日夜从临时充作医营的寺庙中传出,令人心头发紧。
北固山行营内,气氛凝重远胜战前。虽然成功击退了清军的首次大规模渡江尝试,但付出的代价让所有人都无法轻松。
史可法眼窝深陷,声音沙哑地向朱慈烺禀报着初步统计的伤亡:“陛下,此战,武英营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四百余;镇江本地营兵及黄得功部援军,伤亡亦逾千人。歼敌数目,据清理战场估算,应在两千上下,溺毙者无算。”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武英营士卒……勇则勇矣,然白刃相接,确非八旗精锐之敌。许多好苗子,倒在了鞑子的刀斧之下。若非黄靖南及时来援,后果不堪设想。”
朱慈烺默默听着,手指在粗糙的木案上无意识地划动。武英营的伤亡数字,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他的心上。这些都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试图用新式操典和武器武装起来的种子,却在第一场真正的硬仗中,就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可战之兵。
“器械损耗如何?”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物事上。
“燧发枪损毁、遗失近百支,多为近战中被毁或落入江中。火炮因发射过频,有两门出现裂纹,已无法使用。弹药消耗极大,尤其炮弹,库存已去近半。”史可法忧心忡忡,“格物院那边,补充恐怕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些问题,都在预料之中,但真正面对时,依然感到压力如山。
“黄得功那边,朕要重赏。其部伤亡抚恤,由内帑额外拨付。”朱慈烺首先肯定了援军的功绩,随即话锋一转,“高杰呢?淮安失守,多铎兵临瓜洲,他的徐州兵,为何至今未见一兵一卒南下?”
史可法面露难色:“高杰回文,言徐州亦遭清军偏师牵制,不敢轻动,恳请朝廷体谅。”
“体谅?”朱慈烺冷笑一声,“他是想让朕和史卿在这里与多铎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或是待价而沽吧!”
正在此时,王公公悄无声息地走入营帐,呈上一封密信:“陛下,南京韩公公密奏。”
朱慈烺展开一看,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密信中,韩赞周禀报,南京城内,关于“陛下轻启战端”、“江防损失惨重”、“不如早定和议”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背后隐约有魏国公府和忻城伯府的影子。甚至有人私下串联,欲联名上奏,请皇帝“暂回銮驾,以安民心”。
内忧外患,从未稍离。
朱慈烺将密信递给史可法。史可法看后,须发皆张,怒道:“无耻之尤!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彼辈却在后方摇唇鼓舌,动摇国本!陛下,当严查!”
“查?如何查?”朱慈烺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大战在即,难道要在南京掀起大狱,自乱阵脚吗?”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江防图前,目光锐利如刀:“他们不是想看朕的笑话,不是想‘和议’吗?那朕就让他们看看,朕的剑,还利不利!”
他猛地转身:“史卿,阵亡将士的抚恤,必须第一时间足额发放到家属手中,由你亲自督办,若有克扣,立斩!伤兵尽力救治,阵亡者厚葬,朕要亲自撰写祭文!”
“王公公,传朕旨意,将此战有功将士名单明发天下,重赏!尤其是武英营将士,抚恤加厚三成!阵亡者,追赠官爵,荫其子弟!”
“再传旨宋应星,”朱慈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格物院所有工匠,赏两月俸禄!令他暂停一切长远研究,集中所有人力物力,全力仿制、改进此战中表现最佳的燧发枪与火炮型号!尤其是燧发枪,给朕想办法加强枪刺,或是配发近战短刃,绝不能再让朕的火铳手,被鞑子轻易近身砍杀!”
他要借这场血战的余温,一方面凝聚军心、震慑内部,另一方面,立刻将实战中暴露出的问题,反馈到军工生产上。
接下来的几日,朱慈烺并未返回相对安全的镇江城内,而是依旧驻跸北固山行营。他亲自巡视各营,慰问伤兵,甚至不顾史可法等人的劝阻,亲自为部分阵亡将士抬棺送葬。皇帝亲临前线、与士卒同甘共苦的举动,极大地提振了低迷的士气。军中流传起“天子守国门”的佳话,武英营残存的将士眼中,那份悲愤渐渐被一种更为坚毅的光芒所取代。
而南京方面,在朱慈烺一系列强硬且得人心的举措下,那些暗地里的流言蜚语暂时收敛了不少。韩赞周也趁机以“整肃宫禁”为名,处置了几个跳得最欢的低级官员,算是敲山震虎。
就在朱慈烺全力整顿内部、巩固江防之际,江北的清军大营,却并未因初战受挫而气馁,反而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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