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的松涛在夜风中呜咽,恰似无数英魂在低声倾诉。朱慈烺独自伫立太祖朱元璋的神功圣德碑前,既未焚香祷告,也未倾诉烦忧,只是静静立着。冰凉的夜露浸湿了他的袍角,也让他因连日奔波动荡而灼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芜湖的血与火、将士的牺牲、李定国决绝的背影、朝臣们闪烁的目光、宋应星带来的微弱曙光……这一切在他心中交织碰撞。挫败感与责任感宛如两头野兽,在他胸中撕咬。但他清楚,自己绝不能倒下,更不能被情绪吞噬。
他回到南京,不是来舔舐伤口的,是来稳住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是来寻找下一块可以立足的礁石。
返回乾清宫时,已至深夜。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恰似此刻莫测的时局。黄道周与韩赞周仍在殿外等候,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焦虑。
“陛下,”黄道周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您往孝陵期间,南京城内……流言更盛。不少人议论芜湖之败,言……言陛下轻启战端,致丧师失地。亦有人言,当追论……追论孙传庭、史可法等人之责……”
果然来了。战败之后,清算与推诿从来都是内部争斗的第一幕。朱慈烺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还有呢?”
韩赞周忙接口,声音尖细:“更有甚者,暗中串联,竟欲联名上奏,请陛下……请陛下召抚宁侯、永城伯等外地藩王入京,共商国事……”
“共商国事?”朱慈烺终于嗤笑出声,笑声在空旷殿宇中格外冰冷,“是想行‘立贤’之事吧?”抚宁侯朱国弼、永城伯……这些疏远宗室,平日在封地安享富贵,国难时倒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奇货!
“陛下明鉴!”黄道周痛心疾首,“此辈其心可诛!当此危难,不思同心戮力,反欲行此祸国之举!”
朱慈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说。他走到御案前,案上已堆满新的奏报。随手拿起一份,是史可法从镇江发来的,字迹比前次更潦草,言及清军攻势愈发猛烈,城中箭矢将尽,部分地段已开始短兵相接,恳请朝廷速发援兵,言辞近乎绝望。
又拿起一份,是江北来的密报。高杰得了朝廷封赏与部分粮饷后,虽未再与清军大规模接战,却也无进一步动作,只牢牢守着徐州,俨然一副坐观成败的模样。刘良佐降清后,旧部或被收编、或溃散为匪,江淮之间,愈发混乱。
还有一份,是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奏疏,除例行问安与表达忠忱外,也隐晦提及地方士绅对朝廷“加饷”“募兵”之策怨声载道,筹措粮饷愈发艰难。
内忧,外患,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朱慈烺沉默地看着这些奏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突然,他开口问道:“李定国……有消息吗?”
王公公连忙上前:“回陛下,尚无确切消息。只听闻芜湖陷落后,多铎派兵搜剿周边,曾与一股不明武装激战,此后便再无音讯。奴婢已加派人手往皖南打探。”
朱慈烺心中一沉。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坏的消息。但他不愿,也不能在此刻表露出来。
“继续找。”他只说了三个字,便将这个话题按下。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史可法的求援信上。镇江,不能再丢了。
“拟旨。”朱慈烺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着户部、兵部,将南京太仓库现存火药、箭矢、震天雷等物,分出七成,由韩赞周亲自监督,即刻装船,火速运往镇江!告诉史可法,这是南京能拿出的最后一批,让他省着用,务必再为朕守住十天!”
韩赞周脸色一白:“陛下,七成?那南京城防……”
“南京若需靠这点库存来守,那离陷落也不远了!”朱慈烺打断他,“执行命令!”
“第二,”他看向黄道周,“以朕的名义,明发诏书,痛陈建虏暴行,昭告天下,朕与虏酋不共戴天!凡我大明子民,无论官兵、士绅、百姓,有能杀贼守土者,朝廷不吝封爵之赏!同时,严厉申饬那些妄议和局、动摇人心之辈,再有敢言和者,视同叛国,立斩!”
这是一道凝聚人心、也是震慑内部的强硬宣言。
“第三,”朱慈烺的目光变得幽深,“给高杰再去一道密旨。告诉他,朕知道他的难处,不逼他立刻与多铎决战。但令他务必派出精干骑兵,不间断袭扰清军粮道,策应镇江方向!告诉他,若镇江有失,他的徐州便是孤城,建虏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让他自己掂量!”
“第四,传旨宋应星,格物院新制火枪,优先装备正在招募的新兵!朕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一月之内,朕要看到两千名装备新式火铳的士卒完成基本操练!”
一条条命令,清晰而迅捷,试图在这糜烂的局势中,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朱慈烺全力应对危机之时,一场更大的风暴,已悄然在南京城内酝酿。
两日后,一场由几名科道言官发起,背后隐约有勋贵影子的“直言”风暴,终于在朝会上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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