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商业酒会之后，季鲸落彻底远离了建筑设计行业。几经辗转，他通过大学时一位颇为赏识他的教授的引荐，回到母校艺术系，成为一名临时代课讲师，负责教授大一新生的《设计基础》课程。这份工作薪资不高，但至少与他的专业相关，且身处相对单纯的校园环境，让他得以暂时喘息。
他站在熟悉的讲台上，看着台下年轻而富有朝气的面孔，心中既有重回故地的恍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努力让自己专注于教学，认真准备每一堂课，耐心解答学生的疑问。最初的两周风平浪静，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这里能成为他新的起点。
然而，他低估了“慕砚青”这个名字在A大，尤其是在这些刚踏入大学、对传奇学长充满憧憬的年轻人心中的分量。
慕砚青，A大不朽的神话，商学院永远的标杆，慕氏集团的年轻掌舵人。他的照片还挂在优秀校友栏最显眼的位置，他的事迹被教授们反复提及，是无数学生，尤其是那些家世优渥、目标明确的学生们仰望和追逐的偶像。他们崇拜他的能力，仰慕他的容貌，更神化他那近乎完美的形象，不容许这尊神像沾染丝毫尘埃。
而季鲸落，“慕家养子”，这个在圈内流传已久、被视为慕砚青完美人生中唯一“污点”的存在，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湖面。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
“看，那就是季鲸落，慕学长那个……弟弟。”
“真的假的？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收养的，当然不像。听说能力差很远，而且……”话语未尽，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很快，窃语变成了课堂上的暗流涌动。当他讲解构图原理时，台下会有学生故意提出一些刁钻古怪、偏离课程基础的问题，眼神中带着挑衅；当他布置作业时，总有几个学生漫不经心，交上来的作品敷衍了事，仿佛在说“你一个靠关系进来的养子，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们”；当他走在校园里，总能感受到身后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压抑的嗤笑。
一次课后，他无意中听到几个学生在走廊的议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真不知道系里怎么想的，让他来教我们？他能教什么？怎么当好一个‘养子’吗？”
“就是，一想到他和慕学长有关系，我就觉得恶心。慕学长那么完美的人，怎么会有这种……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家人’？”
“听说他以前在学校就闹出过不少事，还给慕学长添过麻烦，真是耻辱。”
“我们得跟系里反映反映，不能让他拉低我们课的质量，玷污了A大的名声，更不配站在曾经属于慕学长的讲台上！”
“耻辱”、“玷污”、“不配”……这些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季鲸落的心脏。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几乎无法呼吸。原来，在这些年轻的学生眼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心中神只的亵渎。
恶意并不止于课堂。匿名的校园论坛上，开始出现关于他的帖子。
【八一八那个靠关系进来教课的慕家养子】
帖子里充满了对他能力的质疑、对他过往的恶意揣测，以及对他“恬不知耻”地待在慕砚青光环照耀下的地方的嘲讽。有人“爆料”他性格孤僻怪异，难以相处；有人揣测他心机深沉，利用养子身份博取同情；更有甚者，将他认真备课、批改作业的行为解读为“故作姿态，企图洗白”。
这些言论如同病毒般扩散，甚至影响到了其他授课老师看他的眼光。系里原本对他还算客气的领导，态度也渐渐变得微妙和疏离。
真正让他感到刺骨寒意的，是一次系里的公开讲座。讲座邀请了业界知名设计师，现场座无虚席。季鲸落作为授课老师，坐在前排。互动环节，一位学生站起来提问，问题尖锐地指向了学院师资队伍的建设，言语间影射“某些缺乏真才实学、依靠特殊背景进入教师队伍的人，是否会影响A大的学术声誉和学生的学习体验？”
话音落下，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了季鲸落的方向。台上嘉宾有些尴尬，主持人连忙打圆场。季鲸落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灼般的难堪。他清楚地看到，那个提问的学生，以及周围不少学生脸上，带着一种“为民除害”般的正义感和对慕砚青狂热维护所带来的排他性傲慢。
他们不容许偶像身边有任何瑕疵，而季鲸落，就是那个他们眼中最大、最碍眼的瑕疵。他们用课堂上的消极抵抗、网络上的言语暴力、现实中的孤立排斥，对他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集体绞杀。
他试图专注于教学，用更认真的态度和更专业的学识来回应。但每一次他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那些或冷漠、或挑衅、或带着毫不掩饰轻视的目光时，都感觉像是在进行一场孤独而绝望的战争。他的努力，他的认真，在这些人先入为主的偏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慕砚青是否知道这一切。知道了，又会如何想？是觉得他果然是个麻烦，还是……依旧会用他那套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方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像处理掉那封匿名信一样，替他抹去这些“杂音”？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份他赖以生存的工作，这个他以为可以暂时栖身的校园，也正在因为那个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身份和那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的人，而逐渐变成另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无声的绞索，正在慢慢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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