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墅的冬天,寂静得能听见雪花压弯枝头的细微声响。季鲸落日复一日地坐在飘窗边,像一尊被时光风化的石像,眼神空蒙地望着被冰雪覆盖的庭院。炭笔早已不知丢在哪个角落,他连无意识转动东西的动作都省去了。
那种沉寂,并非平静,而是所有激烈情绪燃烧殆尽后,残留的、冰冷的灰烬。陈伯伯的话,慕砚青那沉默的转身,如同两把冰冷的刻刀,将他最后一点自我也雕琢成了“理解”的形状。他理解了哥哥身处冰峰之巅的孤独,理解了他每一步都必须计算的无奈,心疼他连一丝属于“慕砚青”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成了奢侈品。
这份过于沉重的心疼,像无形的枷锁,比任何有形的囚禁都更令人窒息。他不再感到委屈,因为他的委屈,在哥哥背负的整个帝国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他也不再愤怒,因为他的愤怒,找不到可以指责的对象——慕砚青,同样是这套冰冷规则的受害者,甚至是被塑造得最彻底的那一个。
他活着的意义,仿佛只剩下了一样:待在这里,保持安静,不成为哥哥的又一个“不得已”。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也是最终极的……成全。
可“理解”并不能消弭痛苦,它只是将痛苦内化,发酵成一种更深的、无力的绝望。他的精神在日复一日的“懂事”与“心疼”中,逐渐被耗空,变得恍惚。
变故发生在一个雪后初霁的午后。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晃得人头晕目眩。季鲸落像往常一样坐在飘窗边,目光没有焦点。
忽然,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慕砚青小时候,被关在书房里面对如山文件的画面;浮现出慕砚青在车祸前,看着他时那复杂难辨、或许也掺杂着一丝疲惫的眼神;浮现出陈伯伯那句“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太多了。
太多的“不得已”。
太重的“责任”。
太让人……心疼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和窒息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这座别墅,不,是这整个由规则和利益构筑的世界,正在无声地将他挤压、碾碎。他留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提醒哥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需要他费心“处理”的麻烦。
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在恍惚中破土而出:如果我不在了,哥哥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至少,不必再为我这个“变量”,耗费哪怕一丝心神?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诱惑。
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眼神空洞,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脚步虚浮地走下楼,走向那扇他曾经成功逃离过的侧门。这一次,不是追求自由,而是寻求一种……彻底的解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他心疼到骨子里,却永远无法触及的哥哥。
看守的保镖正在换岗的间隙。他推开门,冰冷的空气像刀刃般刮在脸上,他却毫无知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积雪,走向别墅区边缘的车道。目光茫然,没有目标,仿佛只是遵循着一种走向“终点”的本能。
阳光,雪光,交织成一片令人晕眩的白。耳边的嗡鸣盖过了世间所有声音。
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在发现这个突然闯入机动车道、行为异常的人影时,已经来不及完全刹停。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季鲸落感觉身体轻飘飘地飞起,视野中的天空和雪地疯狂旋转。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奇异地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扭曲的、释然般的平静。
哥哥……这样……你就不用再为我……不得已了……
黑暗温柔地,或者说冷酷地,拥抱了他。
慕砚青接到电话时,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保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和恐惧:“慕总……季先生……他跑出去了……出了车祸……”
慕砚青握着钢笔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视频另一头的高管们看到他们向来冷静自持的总裁,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冰封的东西骤然碎裂。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中断了会议,只留下一句“有紧急事务处理”,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赶到医院时,季鲸落还在手术室中。医生初步诊断,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左臂骨折,最严重的是头部受到撞击,有脑震荡和颅内轻微出血,需要紧急手术。
慕砚青站在手术室外冰冷的走廊上,背影挺直依旧,但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随后赶来的陈景明都暗自心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一尊为自己的“疏忽”而忏悔的雕像。
手术进行了数个小时。当医生走出来,告知手术成功,生命体征平稳,但能否苏醒、苏醒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还需观察时,慕砚青只是微微颔首,道了声“谢谢”,声音沙哑。
季鲸落被转入VIP监护病房。慕砚青破天荒地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他处理公务在病房外的会客室,休息就在旁边的陪护房间。他没有过多进入病房打扰,只是透过玻璃窗,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
几天后,季鲸落醒了。
然而,当他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时,慕砚青和陈景明,以及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和……一种久违的、属于多年前的清澈。
他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在慕砚青身上,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不确定的探寻,然后,他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纯粹、不带丝毫阴霾的笑容,声音细若游丝:
“哥哥……我怎么了?这里……是哪里呀?”
那一刻,慕砚青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医生后续的检查证实了判断:逆行性遗忘。季鲸落忘记了过去几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那场将他卷入漩涡的舆论风暴,包括西山别墅的隔离,包括那次绝望的深夜对质,包括他所有的心疼、理解和绝望。他的记忆,停留在了被慕砚青收养后不久,那段尚且算得上平静、对哥哥充满依赖和美好幻想的少年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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