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阁的设立和对刑堂权力的微妙制衡,如同在张家这片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了两颗石子,涟漪虽小,却持续扩散。族人们依旧谨言慎行,但眼神中那纯粹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恐惧,似乎淡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然而,对于张起灵而言,内心的风暴却从未停歇。慕砚青残魂的出现与消散,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将他拖入了更深的心狱。
夜晚变得格外难熬。以前,他可以用修炼和绝对的意志强行空白思绪。但现在,只要一阖眼,那虚幻的、带着温柔与悲悯的身影,那消散成莹白光点的瞬间,以及那句“别因为我让张家走向另一个错误的局面”,便会反复在他脑海中上演,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开始失眠,或者在浅眠中被噩梦惊醒。梦中,有时是慕砚青在画狱中苍白的脸,有时是他沉睡时冰冷的容颜,有时是他残魂消散时那空灵的眼神,有时……甚至是张晗被处决时绝望的嘶吼,与其他一些因触犯族规或心魔反噬而陨落的族人模糊的面孔交织在一起。
愧疚、悔恨、彷徨、以及对慕砚青刻骨的思念,如同无数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他一方面无法否认慕砚青的警示,开始怀疑自己道路的正确性;另一方面,他又极度恐惧放松管制可能带来的后果,万一再有类似汪藏海的事件发生,万一张家因内部的情感纠葛而出现裂痕……他无法承受第二次失去,也无法承受因自己心软而导致的家族覆灭。
这种极致的矛盾,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的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偶尔在处理事务时,会出现瞬间的恍惚。几位核心族老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无人敢问。张泗源族老曾委婉地提议他休息几日,却被张起灵以冰冷的目光逼退。
他不能休息。一旦停下来,那些汹涌的情绪便会将他吞噬。他只能用更多的事务,更严苛的自我修炼来填满所有时间,试图用新的疲惫来麻痹自己。
这一日,他亲自巡视族地,检查年轻弟子的修炼进度。演武场上,弟子们演练着张家传承的古武技,动作整齐划一,劲风凌厉,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和训练度。然而,张起灵的目光却落在那些年轻面孔上——他们眼神专注,却也空洞,缺乏一种对力量本身的渴望与热情,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错误的局面……”慕砚青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强压下心中的烦躁,走到一名刚刚结束演练、气息微喘的年轻弟子面前。那弟子见到他,立刻紧绷身体,垂下头颅,姿态恭敬而畏惧。
“你,为何修炼?”张起灵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沙哑。
那弟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族长会问这样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回族长,为……为守护张家,为变得更强。”
很标准的答案,无可指摘。
“除此之外呢?”张起灵追问,冰眸紧紧盯着他。
那弟子眼神中掠过一丝茫然,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最终低声道:“弟子……不知。”
不知。
张起灵的心沉了下去。守护家族,变强,这些是责任,是目标,但不是驱动生命的本源动力。那份源自内心热爱、好奇、甚至是欲望的本源,似乎早已在他制定的规则下,被彻底扼杀了。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留下那名弟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巡视结束后,张起灵没有回观星台,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处被设为禁地的院落外。层层禁制光华流转,隔绝内外。他站在院门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无形的屏障,却又猛地收回。
他不敢进去。
他害怕看到那张沉睡的、毫无生气的脸。那会提醒他,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改变,都换不回那个人的苏醒。更害怕……在面对那人时,自己会彻底崩溃,会质疑一切,会失去继续前行的勇气。
他最终只是背靠着冰冷的院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膝间。这是一个极其脆弱的、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符的姿态。
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孤单的剪影,仿佛一头受伤的兽,在舔舐着无人能见的伤口。
“砚青……我该怎么做……”压抑到极致的哽咽声,在寂静的禁地外低低响起,充满了无助与迷茫,“你说……那是错误的……可我……我怕……”
怕放松之后的重蹈覆辙,怕温暖引来的飞蛾扑火,怕自己……没有能力在守住家族的同时,还能留住那一线生机。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叹息。
他就这样坐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缓缓站起身。脸上所有的脆弱再次被收敛,只剩下比以往更加深刻的疲惫,烙印在眼底。
他转身,迈着看似沉稳的步伐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孤峭,却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心狱的回响,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而打破这心狱的钥匙,或许藏在未来,或许,早已随着那消散的残魂,一同湮灭。
长夜依旧,内心的挣扎,远比外部的规则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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