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方向的骚动很快平息。秦虎脸色铁青地出来禀报:“大人,那混账东西趁守卫不备,猛地用头撞墙,虽然被及时拉住,但还是撞破了头,昏死过去了。已经叫了医官来处理,一时半会儿怕是问不出话了。”
凌越眼神一冷。死士?还是自知罪责难逃,畏罪自戕?无论是哪种,都表明这绝非一个普通杂役或号军能有的决绝。背后之人,手段狠辣,对下属的控制也极严。
“看好他,别让他死了。醒来立刻报我。”凌越下令,语气森然。他并不十分失望,抓住投放香引的人固然重要,但真正的突破口,或许更在于动机和那罕见毒物的来源。沈荆澜的信,已将案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回到值房,再次展开沈荆澜那封字迹略显匆忙的信。“彼岸香”、“长明海灯油”、“东南番教”、“海寇”……这些词在他脑中盘旋,与云游僧静云、漕运案中的女真细作、乃至郑耿之背后的利益网络隐隐交织,勾勒出一张庞大而模糊的阴谋之网。
科举考场上的谋杀,或许只是这张网伸出的微不足道的一只触角,是某个庞大计划中测试毒性、清除障碍、或向特定对象展示能力的一环!
但无论背后多么庞大,案子还是要一件件破。当前最紧迫的,仍是找出给陈景元和林卓鑫药膏下毒的元凶。此人必然在贡院之内,且能接触到考生的物品,并对陈、林二人有足够的动机。
“王砚,”凌越沉声道,“之前让你查与陈景元、林卓鑫可能有恩怨的考生,尤其是清流寒门对商贾子弟有微词的,名单可整理出来了?”
“回大人,初步整理了一份,共有五人。其中三人与陈、林二人只是泛泛口角,且其家族与陈、林家生意无涉。但另有两人,值得深究。”王砚呈上一份名单,并指向两个名字。
“其一,张承宗,杭州府仁和县生员,家境贫寒,但才学颇高,素以清流自居,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抨击陈景元‘仗财傲物’、‘玷污斯文’,两人在入学试时曾因座位问题发生过激烈争执,几乎动手。其二,李慕贤,严州府生员,其家族亦经营丝绸,但规模远小于陈、林两家,近年来被陈家挤压得几乎难以生存,据说其父因此郁结成疾。李慕贤此次乡试压力极大,曾放言必要中举光耀门楣,一雪前耻。”
凌越看着这两个名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张承宗,动机可能是士林清誉之争,夹杂着贫富对立的情绪;李慕贤,动机则更直接,家族商业利益受损,甚至可能有家仇。
“这两人如今在何处号舍?与陈、林二人的号舍位置关系如何?可有机会接触物料房或分发环节?”凌越追问。
“张承宗在甲字甬道,离丙字、戊字较远。李慕贤则在丁字甬道,与戊字甬道相邻。至于接触物品……”王砚面露难色,“考生物品存放和分发环节复杂,经手人多,他们若是想暗中做手脚,未必需要亲自经手,买通杂役的可能性更大。而且,若无实据,仅凭动机,难以定罪。”
凌越点头。他知道,在科举这座巨大的金字塔下,挤压着无数人的欲望、焦虑、仇恨和希望。三年一度的乡试,对有些人来说是跃龙门的阶梯,对另一些人来说,则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足以催生出最阴暗的念头。
他需要更深入的了解。光凭名单和简单背景,无法窥见这些人真实的心境。
“准备一下,我要去号舍区看看。”凌越起身。他要去亲眼看一看这些考生,感受一下这座围城内的真实气氛。
此时已是后半夜,但贡院内并不宁静。许多号舍还亮着烛火,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翻书声、或是极低的、梦呓般的诵经声——那是被“怨灵索命”流言吓坏了的士子在寻求心理慰藉。巡夜的兵丁脚步声更重,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阴影角落。
凌越穿着便服,在秦虎和几名便装亲卫的暗中护卫下,如同一个普通的巡场官员,缓缓走过一道道甬道。
他看到了许多面孔:有稚气未脱、却眉头紧锁的少年;有鬓角斑白、仍在奋笔疾书的老童生;有面色惨白、显然已被压力摧垮的书生;也有闭目养神、看似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内心紧张的考生。
在经过丁字甬道时,他特意放缓了脚步。根据王砚的指引,他看到了李慕贤的号舍。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清瘦的年轻人,正就着昏黄的烛火看书,眼神专注,但嘴角紧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和倔强。他的桌案上,除了笔墨纸砚,空空如也,连像样的提神药膏都没有,只有一个干硬的馒头和半壶清水。
凌越的目光扫过他的考篮,同样简陋。看起来,他的家境确实不佳。
似乎感受到有人注视,李慕贤抬起头,看到凌越的官服(尽管是便服,但料子和气度与普通号军不同),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慌乱和敬畏,连忙低下头,更加专注地看着书本,手指却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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