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案子,到底还是了结了。虽然元凶“老先生”依旧隐匿于迷雾之后,但其伸向边关的一条重要触手被彻底斩断,军中蠹虫得以肃清,动荡的军心也逐渐安稳下来。凌越此行,可谓功勋卓着。
启程返回江南的日子定了下来。总兵杨钊亲自在总兵府设宴,为凌越饯行。宴席算不上奢华,却充满了边塞特有的粗犷与豪迈。大块的牛羊肉,烈性的烧刀子,以及将领们发自肺腑的敬酒和赞誉。
杨钊端着酒碗,走到凌越面前,这位素来威严刚硬的老将,此刻眼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感慨:“凌大人,老夫戍边几十年,见过的文官不少,但像你这般有胆有识、心系士卒、能真正为我边军做实事的好官,是第一个!这碗酒,我敬你!谢你为宣府除了大害,稳了军心!日后但有用得着我杨钊的地方,一句话,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凌越连忙起身,端起酒碗:“杨军门言重了!守土安民,乃我辈本分。此次若非军门鼎力支持,凌越亦难成事。边关将士之苦,凌越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再为军门、为边军将士上书陈情!”说罢,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如同边关的风,滚烫地烧过喉咙。
众将见总兵如此,也纷纷上前敬酒,言辞恳切。即便是那些最初对凌越心存疑虑或忌惮的军官,此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力与魄力。宴席间,气氛热烈,仿佛所有的隔阂与阴霾都随着烈酒下肚而消散。
然而,在这片热烈的气氛之下,凌越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席间有一位负责粮秣文书工作的老经历(文职官员),在向他敬酒时,手指微不可察地在他掌心塞入了一个小小的纸团,眼神快速闪烁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
凌越心中一动,借故离席,在僻静处展开纸团,上面只有蝇头小楷写就的短短一行字:“京中徐公,已悉边事,慎之。”
徐公?凌越的心猛地一沉。能被边镇文官如此隐晦提及的“徐公”,极大可能是指那位权势滔天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徐公公!他竟然已经知道了宣府之事?而且看来,绝非善意!
凌越立刻将纸团凑近灯火焚毁,面色如常地回到席间,但心中已警铃大作。徐公公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宫廷和厂卫,为何会对遥远的边关事务如此“关心”?除非……王保等人的倒卖行为,或者那“老先生”的阴谋,与这位内相有着某种不便言说的联系?自己彻查此案,无疑是断人财路,甚至可能撞破了某种更大的政治谋划?
宴席散后,凌越回到住处,即将此隐忧告知了沈荆澜和秦虎。两人闻言,神色也都凝重起来。
“徐公公……”沈荆澜蹙眉低语,“听闻此人在朝中党羽众多,与江南许多士绅官员也交往甚密,能量极大。若被他盯上,只怕……”
秦虎哼了一声,握紧了刀柄:“怕他个鸟!咱们行的端坐得正,他还能凭空栽赃不成?”
凌越摇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这等手握厂卫、深得帝心的人物,往往杀人不用刀。我们需得万分小心。”他想起离杭前徐世峰那看似送行实则警告的眼神,如今看来,徐世峰与这位京中的徐公公,恐怕绝非毫无关联。
翌日清晨,天色微曦,凌越一行准备启程。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总兵府门外,乃至通往城门的道路两旁,竟黑压压地站满了闻讯前来送行的军民!
有杨钊率领的各级将官,更有许多普通的军士、军户家眷,甚至还有那些凌越曾走访过的墩军和老弱妇孺。他们手中没有鲜花锦旗,有的只是一碗浊酒,几个热乎乎的鸡蛋,或是自家蒸的粗面馍馍,眼神中充满了最朴素的感激和不舍。
“凌青天一路平安!” “多谢大人为我们做主!” “大人以后还要来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虽然凌乱,却情真意切。那位曾得凌越赠银的瞎眼老妪,被小孙女搀扶着,颤巍巍地想要跪下磕头,被凌越赶紧扶住。小女孩将一束在枯草中好不容易采来的、不知名的野花塞进沈荆澜手里,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看着这一张张真挚的面孔,凌越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他忽然觉得,在边关所经历的一切艰难险阻,甚至是即将可能面对的朝中风刀霜剑,在这一刻,都值了。
他抱拳环视众人,朗声道:“凌越多谢诸位乡亲厚爱!守边不易,诸位辛苦了!凌越在此别过,望大家保重身体,守住家园!”
杨钊亲自将凌越一行送至城外十里长亭,互道珍重。临别前,杨钊又低声道:“凌大人,京中若有事,或需边镇声援,尽管来信!”这已是极重的承诺。
凌越郑重谢过,翻身上马。车队缓缓南行,走出很远,回头望去,仍能看到那黑色的送行人群伫立在风中,如同边关一道坚韧的风景。
离开宣府地界,气氛似乎陡然一变。边塞的苍茫雄浑逐渐被内地冬日的萧瑟所取代。官道上行人匆匆,各地的邸报塘报也开始陆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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