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分头进行,却都陷入了泥沼。
王砚带着两个书吏,在文澜书院积满灰尘的故纸堆里扒拉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当年范遥一案的零星记录。卷宗薄得可怜,只有寥寥几页,记录着事发经过、几位当事人的证词(几乎众口一词指认范遥)、以及书院将范遥“革除功名,逐出书院”的处分决定。字里行间透着仓促和敷衍,仿佛急于盖棺定论,抹去这个不该存在的污点。关于那部被污损的《礼部韵略》,只含糊记为“墨污数处”,再无详述。
“大人,这卷宗……干净得过分了。”王砚揉着被灰尘呛得发痒的鼻子,将那份单薄的记录呈给凌越,“像是被人精心修剪过,只留下他们想留下的东西。”
凌越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早已料到不会太顺利。“当年经办此事的书院管事、作证的学子,名单可有?”
“有,都记下了。”王砚递上一张名单,“只是时过境迁,这些人……恐怕难寻了。”
名单上约有七八人,除了那位如今高就南京国子监的崔明远,其余人多是当年书院的学生或管事。
“难寻也要寻。”凌越将名单递给秦虎,“你带人,按名单上的姓名、籍贯去查,看看还能找到几个。找到的,都请来回话。”
“是!”秦虎领命而去。
沈荆澜那边的进展同样缓慢。那《礼部韵略》上的墨污,她用了数种方法尝试剥离或显影,效果甚微。那劣墨似乎含有某种胶质,深深沁入了纸张纤维,顽固地遮盖着其下的朱笔批注。
“只能勉强看出,被污损的批注似乎是关于音韵训诂的讨论,字迹清秀,与书中其他批注似出一辙,应是那位捐赠书籍的致仕翰林所作。”沈荆澜有些沮丧地向凌越汇报,“具体内容,实在无法分辨。至于墨的成分……确系劣质松烟混合了某种树胶,常见于市井书写,难以追查来源。”
凌越安慰她:“无妨,能确定是故意污损而非无意泼洒,已是进展。”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语气放缓,“辛苦了,先去歇息片刻。”
沈荆澜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些亟待查验的仿本上:“我再去看看那些仿本用纸,或许能找出产地线索。”
凌越知道她性子执拗,便也不再劝,只是吩咐赵铭去厨下熬碗安神补气的汤水送来。
派出去的人手陆续回报,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名单上的学子,大多已离开杭州,散落各地,音讯难寻。找到的两个,一个已是乡间富家翁,听闻官府来人问及二十年前旧事,连连摆手,称年老糊涂,什么都记不清了,言语间躲闪之意明显。另一个在邻县做了私塾先生,倒是见了官差,却一口咬定当年亲眼所见就是范遥所为,言之凿凿,反追问官府为何重提旧事,是否要替那“品行不端”之人翻案?语气激动,不似作伪,却也更让人怀疑当年是否所有人都被某种情绪或压力裹挟,形成了“共识”。
当年书院的几位管事,更是命运多舛。一人早已病故,一人随儿女迁居外地,地址不详。唯一还在杭州城内的一位,姓钱,当年只是个管理书楼钥匙的副管事,如今在西城开了间小小的笔墨铺子度日。
凌越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位钱老管事。
钱家的笔墨铺子门脸不大,藏在西城一条僻静小巷里。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松烟和宣纸特有的气息。一个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者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窗口的光线吃力地修补一支毛笔。听闻是按察使司的大人亲至,老者手一抖,刚绑好的笔头又散开了。
“小老儿……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钱老者慌忙起身,就要行礼,被凌越扶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本官今日前来,是想请教一些旧事,关于文澜书院二十年前的一桩公案。”凌越语气尽量平和。
听到“文澜书院”和“二十年前”,钱老者的脸色明显白了一下,眼神闪烁,嗫嚅道:“那么久的事了……小老儿年纪大了,耳背眼花的,只怕、只怕都记不清了……”
凌越使了个眼色,王砚立刻将店铺的门板半合上,挡住了外面的视线。狭小的空间里,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压抑。
“老人家,”凌越放缓了语速,目光却锐利,“范遥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
钱老者浑身一颤,手里的毛笔彻底掉在了地上。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记、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因篡改书籍被逐出书院,你可还记得当时情形?”
“不……不记得了……过去太久了……”钱老者连连摇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凌越。
“那部被污损的《礼部韵略》,当时是你负责保管的吧?事后检查,果真只是‘墨污数处’?可有其他发现?”凌越步步紧逼。
“没、没有!就是墨污了!大人明鉴,小老儿只是看管钥匙的,什么都不懂啊!”钱老者几乎要跪下去,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求大人别再问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再翻出来……平白惹祸上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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