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风似乎比城里更野一些,卷着尘土和枯草,打在车篷上噗噗作响。越往那土地庙走,路越颠簸,人烟也越发稀少。
秦虎赶着车,嘴里不住地念叨:“这什么鬼地方,鸟不拉屎的,那老军汉怎么跑这儿来了结?”
凌越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脑子里反复过着那三份文书上的细节。沈荆澜安静地坐在一旁,药箱放在手边,已做好了准备。
引路的赵诚骑着一匹瘦马,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看看,脸上还带着点不安和困惑。他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新来的、据说还是“候任”的右副都御史大人,怎么就一眼盯上了这几桩已经结案的“小事”,还非要大老远亲自跑来看。
马车终于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坡前停下。坡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小庙,墙皮剥落得厉害,门楣上“土地庙”三个字都快看不清了,一副年久失修、香火断绝的模样。庙门口守着两个顺天府的差役,正抱着水火棍缩着脖子躲风,见有车马来,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几分警惕,又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赵诚赶紧上前亮明身份:“都察院凌大人亲来查验现场,快开门。”
差役们显然提前得了信儿,虽然眼神里还是有点不以为然,但还是依言挪开了挡在破旧庙门前的两条警戒草绳,推开了那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庙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败的窗棂和屋顶的漏洞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糜。地方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泥塑的土地公婆像积满了灰,供桌上空空如也。而在神像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用白粉笔画着一个人形轮廓——那里,就是发现老兵孙老汉的地方。
凌越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整个庙堂的内部环境。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还算平整,积着厚厚的浮土。除了那俩差役和之前来勘验的仵作、书吏的脚印有些杂乱地分布在四周外,人形轮廓内部及紧邻区域,脚印却相对简单清晰。能辨认出一双属于死者的旧靴子的脚印,从门口走向中心,然后……就停在了那里。
没有来回踱步的痕迹,没有挣扎拖拽的痕迹,甚至没有长时间站立犹豫的印记。就好像那个人走进来,站定,然后非常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自己。
太干脆了。
“发现尸首的是几个顽童?”凌越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小庙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年纪稍长的差役连忙躬身回答:“回大人话,是。就在前天下午。孩子们淘气,跑进来玩,差点没吓死。跑回去告诉了里正,里正才报的官。”
“现场动过吗?除了你们和仵作,还有谁进来过?”
“回大人,孩子们吓坏了,没敢动。里正来看过,也没敢进太深。我们来了之后就把这里封了。按规矩,除了勘验的弟兄,没让旁人再进来。”差役回答得还算流利。
凌越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沈荆澜提起药箱,默默跟在他身后。秦虎则按着刀柄,守在门口,虎目圆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那阴暗的角落里会随时跳出什么似的。
凌越走到那人形轮廓旁,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浮土上的痕迹虽然杂乱,但死者最后站立的那一小片区域,确实只有那双靴子的印记,以及……喷溅状和流淌状的血迹残留。血迹已经发黑,渗入泥土,勾勒出当时惨烈的景象。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老兵,站在这里,抽出腰刀,毫不犹豫地横向一抹……
“荆澜,”他低声道,“自刎而亡,血溅当场的场景,你见过不少。可有什么感觉?”
沈荆澜也蹲下身,秀眉微蹙,仔细观察着那片血迹的形态和范围,轻声道:“血喷溅得……很急,很远。说明力道很大,决绝。但……奇怪的是,这周围除了死者的脚印,几乎没有其他明显的痕迹。通常人即便一心求死,在利刃割喉的巨大痛苦和本能反应下,身体也会剧烈抽搐、挣扎,脚步不可能还站得这么稳,这么……‘干净’。”
“没错,‘干净’。”凌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锐利起来,“太干净了。就像一个……执行得很完美的程序。”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庙堂,最后落在那些脚印上:“你们看,他从门口走进来,步伐间距均匀,方向笔直,直奔这个位置。然后,就停在这里,完成了那最后一刀。没有徘徊,没有犹豫,目标明确得可怕。”
王砚在一旁低声道:“大人是说……这不像是自杀者的心绪?”
“不像。”凌越摇头,“自杀需要冲破巨大的心理障碍,尤其是在用这种惨烈方式的时候。犹豫、恐惧、反复,甚至临时放弃,都是常有的。但这种……这种精准和冷静,更像是一种……‘执行’。”
他踱到供桌前,手指抹了一下桌面,指尖沾满厚厚的灰尘。“这里荒废已久,但这供桌里面的灰尘,似乎比边缘要薄一些,像是最近被什么东西……比如一个不大的包裹,或者一个小箱子,短暂地放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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